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墓中王国》全集【精校版】 作者:北极苍狼 编辑推荐 沙丘矫诏,扶苏被迫挥剑自刎,蒙恬无奈饮下毒酒,长城飞雪!二世皇刚愎自用,耽于淫乐,朝政荒废,人心难向!赵高和李斯由相互利用、貌合神离而相互倾轧,车裂李斯的惨叫,如在今人耳际!火种一燃,八方烽火,辉煌的阿房宫,终于变成了埋葬大秦的坟墓!   另一线故事线索,则主要依据野史记载而写。莫穴石门一关,数工匠、宫女葬身里边。机关重重,险象环生。暗河,祭品,空气,光明,给予着他们生的可能。但是,三人行必有欲王者!一番博杀,竟然建立了一个——墓中王国! 第一章:长城飞雪 淅淅沥沥的秋雨,冷着夜。远处的天空,不时滚过雷声,滚过空旷的雷声,闪电,闪亮了天空和世间,那滚滚的乌云,边际如同干干的柴草初燃时的浓烟,挂着一种金黄。那翻滚的云烟似乎是一种痛苦万状的挣扎。 冷,已经冷到李斯的心中去了。雷声,也滚落到他的心中去了。而且,垂放的帏帘更将他包裹在黑暗之中。就是那闪电透过帏帘,也只是勾勒了一个轮廓。但是,可看到脸上有晶莹的东西,满脸晶莹的泪水。又一声雷滚落,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哈哈,你这只谷仓中的大老鼠啊,这回你可怎么办?”李斯打了个激灵。谷仓的仓盖被无形的手掀了去,寒冷灌了进来,一直温暖着的鼠啊,一直幸福生活的鼠啊,处在了浇灌进来的寒冷之中。任由泪水簌簌而下。 那两个在前方提着灯笼的阉人告诉你丞相大人的来处——皇宫。丞相的府邸可没有什么阉人。丞相的谱还没摆到那个地步。能够带着阉人出行,能够让阉人服务着你出行,显然,是执行着公务。至少,应该是执行公务。秋雨濡湿的深夜,丞相为着公务在行动。 丞相不能不想到上一次的莅临大将军府。那一次是陪着还是秦王的嬴政去。那一次秦王身边带着如小麻雀一般的唧唧喳喳的华阳公主。那时初春的暖意正融化着积雪,屋檐滴滴答答地晶莹。如今,被封做了武成侯的王翦,正躲在了远离朝廷远离是是非非的老家频阳,有华阳公主陪伴,安度晚年。他应该已经老得直掉渣了。 马车停在了前大将军王翦的前府邸。李斯知道门匾的那几个遒劲的字应该已经斑驳。当初王翦老将军要乔迁的时候,跑到了嬴政那里,说:“老臣来求取大王之字,悬于大门上方,那将是老臣无上的荣耀。”一旁的李斯笑了,说:“嗨,老将军就是想让大王题写门匾之字。”秦王笑了,说:“明白啦,寡人明白啦。你老家伙还挺狡猾的呢。如果寡人不给你题写门匾,你那宅邸便只能叫个王府。弄出个什么别的名称,还担个自谀之嫌。”伏在嬴政面前的王翦笑,说:“大王真是明了老臣的心思。”李斯也笑。秦王的目光就望向李斯,问:“那给予老将军什么样褒词呢?”“大将军府可也。”李斯说。秦王就点头,但是想了想,跟王翦说:“我可让李斯把匾制好送去。你想要多大的匾,只管把尺寸告诉李斯好了。只是别比王宫的大就行了。”王翦好一顿磕头谢恩离去。秦王的目光就望向了李斯,说:“你把这事替寡人了结了吧。”李斯有点明白秦王的意思,但是必须得叫准,就说:“臣拿了大王的字立即就办。”“这满朝的人谁不知道你李斯的字好,还要什么寡人的字?你要知道,这可是我大秦王大将军的府邸啊,这匾可是要悬挂多少代人的啊!”李斯就彻底明白了秦王的意思。可是,秦王嘟囔了一句:“寡人的字,过于嚣张。”当时就把李斯逗乐了。现在,回想那当时的情景,李斯都笑了出来。可是心里头啊,更是忧伤。 “通报王将军,左丞相前来探望。”宗猛的声音。 等待。皇帝的最后一次出行,王贲随行护驾。但是,他不是贴身护卫,他统领的是卫戍都城的禁军,而贴身侍卫是掌握在赵高手中的那二十余人。嬴政驾崩,沙丘矫诏,都是瞒着他的。但是,这一个警觉着的人,一定是已经嗅到了什么味道,甚至,可能就知道了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甚至开始怀疑着什么。你决不能低估了这一个人。王翦的智慧绝对被这一个人继承着。他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说他突然一阵昏厥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而后,大臣们就腾出了一辆马车给他。于是队伍一到了咸阳他就直接回到了府邸,就理所当然地不上朝。可是你不能就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你不能无视于他的立场。那么,他能是个什么立场呢?如果他知道了或揣测到一切,那么,他的此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是要把自己置身于事外?是保护自己免遭不测?或者是静观其变?最可怕的是,他和儿子王离有什么联系。王离,在上郡,在蒙恬和扶苏的手下。裨将军。直接就掌握着十万人马。这一对父子,很可怕。 大门洞开,门轴发出的声音是潮湿的,因而越发显得门的厚重。马车进了那深广的院落,马蹄踏在石板铺就的路面,发出的是濡湿的蹄音,令你更觉出了冷意。那石几上,王翦绘制在上面的地图还能看见痕迹吗?应该已经消失。可当初那是嬴政的梦想啊。当然,也是王翦的梦想。也是大秦的梦想。梦想已经实现,人却已去。可是那往事就如同在昨天。伐楚,王翦说需要六十万大军,李信说他需要二十万,就用了李信伐楚,就把王老爷子给气着了,就以人已经老朽的名义回家。结果,李信大败。结果,嬴政就想啊,还得是王老爷子啊。就带了一拨子人来了。 “王翦,寡人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不愿意讲述你的赫赫战功,你就得答应公主的另外一个请求。” “老臣遵旨。” “那就切磋剑艺!”华阳公主说。就站了起来,就抽出了银光闪闪的剑。 王翦一哆嗦:又是一道难题!离位匍匐于地说:“公主金枝玉叶,要是老臣给伤了碰了担待不起呀!”都要带上了哭腔! “王翦,站起!”嬴政喝道。 王翦又是一哆嗦,爬了起来。 嬴政站起,抽剑,那剑太长了,刹那间面对刺客荆轲他笨拙地不能立即抽出长剑的情形闪现在眼前,他皱紧了眉头,喊:“接剑!”那剑剑柄朝着王翦飞了去,王翦灵敏地接住那一刹那王翦本能地灵敏了起来。 “看剑喽!”华阳公主一声喊,银光一闪,剑就奔王翦来了,王翦赶紧挥剑相迎。哪知道这华阳公主不管你是个什么主儿,只管奔着你的要害刺来。这王翦哪敢进攻啊,只管迎挡。华阳公主倒越来了精神,一边进着招一边还喊呢: “秋风扫落叶!” “长虹贯日!” “雷霆万钧!” …… 王翦步步后退,华阳公主步步紧逼,甚至,连人家的挡招儿都不管了,只管前攻前攻,搞得王翦持剑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喊呢:“谁教你的狗屁剑法,让他来,老夫宰了他!” 嬴政和群臣大笑不止。群臣中有的都笑得抱着肚子。 “这王老将军身体欠安吗?”嬴政就问群臣。 就有的小声说:“跑得比兔子还快啊!” 华阳公主不追了,做出生气的样子朝父王喊:“他不跟人家比试嘛!” 王翦跑到嬴政面前,说:“大王令老臣窘迫了。” “不是寡人叫你窘迫,是老将军手下留情。王翦,寡人看你精神矍铄,令你立即经略攻燕,把太子丹的人头给寡人取来!” “老臣领旨。”王翦匍匐。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地就把王翦请出了老窝。那曾经的欢笑,仿佛还飘在这深广的院落,只是,被秋雨打湿。曾经的温暖不再。嬴政,你给予我们的温暖不再。莫非,这苍天啊,在为你哭泣,为你惋惜? 马车停下了,李斯意识到该下车了,慌乱地以手掌揩抹了眼角和脸颊上的泪,还没等定下神来,宗猛撩开帷帘,说:“丞相大人,王将军已经迎候在外。” 李斯叹了口气,吁出了一些忧伤。下了马车,一抬头,就望到了伞下的王贲,而王贲下人的另一把立即罩在了李斯的头顶。那是一张神情凝重的脸。如果不知情如果没有得出准确的判断为什么要如此凝重呢? “丞相大人,快到书房说话。”王贲的手就扶到了李斯的胳膊上。 此种举动,说明他把李斯当作了前辈。本来就是前辈,他应该和李由是一个辈分的。“哦,打扰王将军了。本来斯是奉了皇上的意思来看望王将军的,却让王将军受了搅扰。”李斯说。 王贲一笑,说:“雨夜有老朋友来,幸事。” 一处处的灯笼虽说昏暗虽说凄迷,但是那光衬出了细如发丝的雨丝。一处处的廊檐下,站立着侍卫的军人。到底是将军啊,而且是大秦中流砥柱的将军。 进入书房,李斯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绘制于绢帛之上的地图,那次秦王莅临王翦府邸之后绘制的更详细的梦想中的大秦帝国版图。李斯伫立在那幅地图前,不由得眼中再次湿润起来。“老爷子可好?”他问。 “老爷子总是牵挂皇帝。” 这话令李斯心中一震。“你同你的父亲同样敏锐!”他说,说得艰难。 “这么说,皇帝是真的不在了。” 李斯锐利的目光望向王贲,王贲同样锐利的目光也在望向他,那目光透着坚定,需要得到确切答案的坚定。“这时期不会瞒得住你的。令尊大人在此,也是瞒不住的。满朝的文武,又能瞒得了多少时日呢?大秦,处在最困难的时期。”李斯说。 “那我就又明白了,新的皇帝是……” 李斯点头。王贲并没有说出是谁,但是,李斯就点头。“这是始皇帝的遗诏。我们谁也不能改变。你应该知道,始皇帝喜欢的是少子。可是,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了,北边的问题。王将军一定不希望看到大秦陷于内乱之中。一定不愿意看到。”他说。 “那么,必令扶苏死!如蒙恬不坐视,则必反!” “如果有始皇帝遗诏,也许无事。但是,需要内部的稳定。需要副将王离与朝廷一心。他将接替蒙恬。” 王贲皱眉:“丞相此来欲安我心?” “不,欲安王离之心。如王离被蛊惑,不明真相,难免误入歧途!王离稳,则边塞不至于生出大事端。” “你想要我怎样?朝廷想要我怎样?” “与王离书信,安其心意。” 王贲就知道,蒙恬就在铲除之列了。就想到了蒙毅。蒙毅必不得脱免。蒙武九泉有知,必心寒。“告诉少子,贲身体状况,不得侍之。如疑,可来人监视居住。”王贲说。 李斯当然没有回他的府邸。在嬴政先前日常办公的地方,有人正等着他的消息呢。需要的,已经拿到。也带来了叮嘱:不要打扰王翦,什么情况也别去打扰王老爷子。“父亲和皇帝至亲,如此的打击不知道老人家如何承受。”王贲说。 送走了李斯的王贲,仍旧回到书房。望着父亲留给他的那幅大秦版图,泪水糊满了眼睛。父亲,你要是我会怎样做呢?难道会为了一个扶苏使得大秦帝国陷入内乱? “王家但以开疆扩土和保护君王为己任,不得染指其他。君疑则退。谨记!谨记!”父亲的训诫响在耳际。 李斯一走进室内,胡亥、赵高、子凡都立即站了起来。 “拿到了。”李斯说。 那三位就松了口气。可是,他们的目光还是望着李斯,等待李斯进一步的说明。 “我已经告诉王将军,将由王离接替蒙恬。”这话等于告诉三位:已经达成了一种交易。 三位就再一次地松了口气。 李斯就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绢帛,抖开,让三位看。三位看得都很仔细,像猎犬在嗅着它所狐疑的东西,之后就都点了点头。之后就该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了,可是胡亥又奔了李斯的那个位置,他占了那个位置那李斯坐哪?李斯赶紧说:“陛下,陛下,可就先帝之位。” 胡亥望着案几上满是奏折的那个位置,有些打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把他往那个位置上请了。他实在敬畏着父亲的那个位置。一坐在那个位置,他就感到格外地局促,浑身不自在。现在,他再一次在那个位置坐下,竟然打了个哆嗦。而且那个哆嗦是传染的,赵高就也哆嗦了一下,李斯就也哆嗦了一下,到了子凡那儿,就也居然哆嗦了一下。 子凡,现在已经是九卿之一,卫尉,负责着皇宫的保卫。已经不仅仅是皇帝贴身侍卫的头了。当然,在嬴政的这最后一次出行中,他仍然带领着嬴政的贴身侍卫跟随。 “要是不杀人该多好啊。”胡亥哭丧着脸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一句可把赵高、李斯吓了一跳。 “陛下,小仁坏大事!”赵高说。 “斯也不欲杀人,可是北方隐患不出,陛下岂可登基啊!陛下不能登基,则始皇帝丧礼不可举行!一切,都是为了大秦的基业啊!”李斯说。颤抖的声音。 子凡叹了口气,说:“臣但听陛下定夺!如陛下决心已下,臣万死不辞!” 是啊,子凡北行,是有着巨大的风险的,究竟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如扶苏、蒙恬不从诏命而反,那子凡可能就是有去无回呀。 “还不如就叫扶苏做了皇帝!”胡亥差一点这一句就出了口,顿了一下,还叹了口气,出口的话语是:“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李斯、赵高、子凡面面相觑。这叫什么话?如果是这三个人的意思那不就是谋反了吗?如果泄露那不就是谋反了吗? “是照始皇帝的意思办。我们都是照着大秦始皇帝的意思办。始皇帝可是想着要让大秦的江山社稷传递万世的啊!如果在我们的手中出现了闪失,谁能担待得起啊!”本应捶胸顿足的话语,被赵高说得很平静。但是,他的目光电一样地望着李斯。 李斯避开那目光,低下了头。要是仍然由扶苏即位,沙丘之事,今天之事,难保不泄露,我李斯也是个夷灭九族的罪啊!赵高,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就照父皇的意思办吧!”胡亥双拳砸着案几喊,气急败坏地喊。 三人一哆嗦,赶忙离席跪在了胡亥面前,说:“臣遵旨!” “可是臣还有请求:此行之队伍不可过于单薄,然也不必过于庞大。臣觉得不可再动用皇宫侍卫。臣以为可从王贲王将军处调动一千人马跟随。丞相与王家素善,可令丞相亲近之人传递王家书信。甚至可令此人统率那一千禁军。”子凡高声说。 “臣以为子凡意见更为细密。”赵高当然想把李斯拴得越紧越好。 胡亥望向了李斯。 “臣可令舍人宗猛北去。”李斯说。 “那就让宗猛做朝廷的护军吧!”胡亥说。 “陛下圣明!”赵高、子凡说。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队伍出了咸阳城。清一色的骑兵,急驰北去。宗猛甚至都没有换上军服。其实派出的禁军是有首领的,只要那首领听从着他就行了。而他要做的只是听从于子凡就行了。子凡,由嬴政的贴身侍卫首领一跃而为九卿之一;现在,宗猛由李斯的舍人李斯的总管一跃而为护军。直接代表着皇权的护军。但是,宗猛清楚,此次北行他更代表着丞相,保证着行事别背离了丞相的意图。他,是赵高和胡亥给丞相吃的安心丸。而且此时他也不能不想到李由,想到李由好像就想到了能有这么一天。他曾经是三川郡的郡尉,在郡中也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但是,他忽然感觉到了太守望向他的目光有了一种若有所思的东西。终于有那么一天,李由开口了:“可愿意到丞相身边?”很突然。说不知道丞相李斯在大秦是何种角色?谁不知道一个郡尉身份的人来到他的身边意味着什么?可是,随后太守说了,可不是到了丞相的身边就做高官,而是以舍人的身份保护丞相的安全。丞相帮助皇帝处理举国大事,难免树敌。太守说,此事私情,郡尉不必为难。即使不应,一如先前。如有时机,也当保举。郡尉笑了,说:“悉听太守安排。”太守,丞相之子,皇帝之女婿。赶上郡尉母丧,郡尉当然告假。就安排人接替了郡尉的位置。处理完母亲的丧事,郡尉就来到了丞相的身边。护卫着丞相安全的朝廷禁军,被宗猛以丞相舍人的身份指挥着。一晃多年过去了,终于被作为丞相的心腹楔入了国家大事之中。李由,难道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吗? 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世界,转眼就满目萧然。而且像是刚刚哭过了一场。铜丝一样的草丝,艘挑着晶莹的泪滴。天空阴霾密布,像是还随时准备着再哭。特别是那北方,云更暗,暗成了蓝黑。北来的风传递着冷。马的鬃毛被风拂动,马们倒显出了几分彪悍。特别是那嘶鸣,更显露着马们对驰骋广阔的渴望。 胡亥打着哈欠走进父皇的书房,父皇离开大殿之后办公的处所。 李斯、赵高慌忙从委顿中振作起来,避席叩首:“陛下早。” “你们也早。”胡亥说。他在父皇的案几前坐下,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眼泡有些浮肿,是睡眠不好引起的浮肿。他望着叩伏在面前的二人,以两手中指的指肚抿了抿眼角,说:“睡得很不好。”声音有些沙哑。他浅浅地叹了口气,说:“我心里头很不踏实,许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办。”他的两手搭在大腿上,委顿、茫然。 “有斯和赵大人在,陛下不必没有主张。” “丞相所言极是,有高和丞相在,一定帮助陛下渡过难关。” “幸亏有你们二人在。”胡亥的目光这才从迷离中聚焦在二人身上。一转眼,丞相也成了自己身边的人,一转眼赵高就要叩拜在自己的面前,这感觉有点像梦。再一转眼,群臣就要叩拜在自己的面前,要三呼万岁,就更像是梦了。只是,眼前,好像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办。“你们两个坐起说话。”胡亥漫不经心地说,挥了下说,很漫不经心地说。声音中还有着很多的睡意。 李斯、赵高回到了席位,就更仔细地看到了委顿、迷惘着的胡亥。他管咋的还睡了一觉,李斯和赵高可是都没有离开这里,都担心着发生什么意外啊。就是子凡、宗猛上路,也只是二人来这里最后取去了嬴政的诏书,当然是伪造的诏书,和王贲给王离的书信。之后二人就悄然地上路。沉静的天地,随时有可能动荡。沉静的这宫阙,随时有可能动荡。嬴政的灵柩,被秘密放置在先前召见群臣的大殿,那里被严密守卫着谁也不得近前。对群臣的说法是:嬴政旅途劳顿,身体欠安,有奏折可送丞相。更仔细地看到了委顿、迷惘着的胡亥,李斯、赵高心里头都有一怔的感觉:从来也没有此时更感觉到胡亥不像皇帝。丝毫也没有帝王之相。甚至有些丑陋。消瘦而颀长的身躯,完全可以显现飘然而优雅的风度。但是,委顿。特别是那脑袋,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且那脑形很有点像甲鱼的头,上下窄中间突,菱形。要不是是皇帝的公子,要是寻常的百姓,肯定能落个外号:甲鱼头。嬴政的那顶冕是扣不到他的头上的,那上边太小。赵高就想到了该安排给胡亥准备皇冠了。应该立即准备。要按照胡亥的脑形准备。总不能让那皇冠戴在头上直晃荡。 胡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案几之上的那些奏本。李斯已经把一些送到他那儿的奏本拿到了这里。现在,胡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些奏本上。他还起了一个,翻看了看,自己跟自己摇了摇头,说:“这些个奏本可是需要答复的呀。” “是。”李斯赶紧肯定。“先皇在的时候,就是出行都要及时地批阅奏本。现在,如果不能及时对这些奏本给予回复,恐怕要令群臣生疑的。” “可是我怎么能够批阅得和父皇的一样呢?那不是立即就会引起群臣的猜疑吗?” 赵高的目光就望向了李斯,那意思是:那还用商量吗?连皇帝的诏书你都弄了难道还差这个了?五十步你都走了难道害怕再迈出五十步? 李斯当然知道赵高的意思,但是,他的目光望向胡亥。 胡亥望望赵高,望望李斯,说:“丞相可否代父皇批阅这些奏本?” 李斯依旧目光定定地望着胡亥,说:“此时斯断不可独自为之,陛下和赵大人须得在场。先皇在时,时常与斯切磋书法,故斯对先皇笔迹有些领略。然,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而已。” 胡亥瞅瞅李斯,瞅瞅赵高,站了起来,向李斯说:“管它什么葫芦的,丞相只管画好了。你过来画吧,我和赵大人看着你画。” 李斯避席匍匐于胡亥面前,说:“斯可断不敢谮坐此位!” “哦。”胡亥站在了丞相的脑袋前,看了看匍匐的丞相,又望了望了自己的那席位,就再一次地深化了一下对那个位置神圣的认识。“那么,可把奏本移到你的案上吧。”胡亥说,而且就弯下腰去开始搬那如小山一般的奏本。 赵高赶紧奔了来:“我来,我来。” 李斯就开始在自己的席位开始看奏本,看完了一个就说准备写上去的批语,说给胡亥和赵高听,胡亥和赵高就总是点头。一边写着李斯还一边念叨着呢:“此奏本皇帝会很生气,故笔迹要草一点,重一点。……此奏本皇帝会很高兴,笔迹嘛,应该悠扬一些。……唉,先皇的书法啊,帝王之风范!” 连亘而去的长城,蜿蜒而去的长城,巍峨而去的长城,凛然着大秦帝国。天空高远着,好像缩着他的胸膛,为长城的气魄而折服。那几条现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被那高远处的急劲的风所吹拂。而已经有些西斜的太阳,辉煌着长城的巍峨,上郡的巍峨。而上郡,被长城迎头兜向你,那也是挺拔的骨骼,岿然而矗立。城头,军旗飘扬,士兵林立。哦,那长城之上也是如此的景象。哦,铜墙铁壁的大秦啊!可是,这里的两个统帅就要被诛杀。为了一个人能把皇位做得安稳就得诛杀他们。如此地残酷啊!可是,就能那么容易地把事做了吗?能就那么容易地把事情做了?面对着长城,面对了上郡,子凡叮嘱自己要谨慎行事,一定要谨慎行事,要见机行事。 本来城门是洞开的,但是,随着南方这一支队伍的出现,城门关闭了。而且,两翼各有骑兵奔驰而来。 “大秦卫尉,奉诏出巡北方,还不打开城门,令蒙恬将军来迎!”宗猛向城头高声喝道。 子凡暗自心惊:如果蒙恬反,这一拨子人马那可真是有来无回啊! 两翼奔驰而来的骑兵与这一支队伍保持了一段距离停下了,战马在嘶鸣,表示着对这一种停顿的不满。 “大人暂且等待,容我禀报。”一军官喊。 城头出现一将领,子凡与那将领的目光相遇,他们是认得的。多年前嬴政出巡来到这里,子凡作为贴身侍卫随行,他见到过这位将军——燕降将剧烈。城头,剧烈一抱拳,说:“原来是卫尉大人大人到此!打开城门!” 城门洞开,立即就可看到城内森严的军队,那森严的军队排列在道路的两侧,清一色的骑兵。上郡,真是如同龙潭虎穴!大秦的龙潭虎穴! 剧烈下了城头,虽然是一把年纪的老将,但是,上马的动作轻灵,可说是翩然而上。在马上再一次地向来到近前的子凡一抱拳,向宗猛一抱拳,虽然他并不认识宗猛,但是,他也向宗猛一抱拳。宗猛,胖墩墩的一个老头,但是,那肤色是铁色的,粗糙的铁色,而且有着铁的质感。目光,也有着铁的阴冷。特别是,那一身的便装使得这个人在这一支队伍中扎眼,醒目。更特别的是,此人和九卿之一的卫尉并马齐驱。甚至,剧烈不能不怀疑在这一支队伍中是不是这一个人是主角呢。神秘的一位。现在,他行进在队伍的前面,导引着这一支队伍。两侧,单列的骑兵铺展而去,中间的空间只能行进着两列,而且已经很挤了。甚至,侧边的战马有的觉得自己的脑袋太挨近着来的战马,把头侧向了一边,有的还侧歪着头向着天空发出了嘶鸣。 长长的矛,提在骑兵的手中。子凡突然发现那矛特别地长,因而,杆也粗。多年前那一次随同嬴政出巡,没有这个印象。大秦的铁骑!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铁骑!由于此行的使命,子凡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阵势对他是一种震慑的感觉。 “大秦!”剧烈忽然张开双臂,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呼喊。 两侧的队列举矛呼喊:“大秦!” 整个上郡爆出了那一声:“大秦!” 而且那一声呼喊分明也在长城上响起,逶迤而去,通过长城向着遥远逶迤而去。 子凡、宗猛和他们率领的将士为之动容。要是胆量小的,那突然爆发出的呼喊能把你从马背吓掉下去! 剧烈一次又一次地张臂呼喊,那声浪就一次又一次地自他爆发而去。 蒙恬、扶苏快马而来,身后跟随着四、五十位侍卫。 子凡皱紧了眉头:怎么没有见王离? 剧烈引领子凡一行迎向前去,那欢呼的声浪在向着远方消隐。 马蹄得得,蒙恬、扶苏旋风般地就到了眼前,蒙恬一抱拳,道:“卫尉大人远来,恬未得半点消息,有失远迎!” 子凡的目光自然先望向了扶苏,扶苏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先前那白皙的肤色,已经被北方的风沙打黑;但是,神情中仍然有着那么一种忧郁。子凡转首向蒙恬说:“还是帅府说话吧。” 子凡一进了帅府,蒙恬立即就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子凡一进了帅府,帅府的主人立即就是了子凡,他的人马立即就布置在了帅府内外。二十余位贴身侍卫不离左右。其余里里外外将帅府包裹得严严实实。是卫尉大人摆谱?还是有什么别的算计?但是,面对九卿之一的卫尉,面对皇帝的这一个心腹,你又能怎样?而且,子凡大模大样地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目光凛然地望了望蒙恬、扶苏、剧烈,淡然一笑,做了个手势,说:“你们也坐,坐下说话。”他微皱了眉头,问:“怎么不见王离将军?” 我是帅,你找裨将做什么?蒙恬心中不高兴,竟然低了头,没有立即回答子凡的问话。但是,他明白他得把他的不快遮掩过去,他仰起头来直视着子凡的眼睛,那眼睛闪烁着莫测的笑,他一笑,说:“西部长城的一处在前些日子的大雨中发生了坍塌,王将军正在监督修复。”蒙恬的目光移到了子凡身后的墙壁。 在进来悠然地坐下的那一瞬间,子凡已经注意到了那面墙壁,注意到了一幅地图覆盖了整面墙壁。白茬的木版之上,以烫的方式,在上边形成了褐色和黑色的图迹。子凡的目光随着蒙恬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地图,这再一次的目光投向,那地图还真就把他吸引了,他起身站到了地图面前。嬴政对地图的嗜好,传染给了臣子,传染给了将军们。而这一幅地图,更恢弘。这是大秦的北方疆域图。一道长长的黑线横贯东西,那黑线的两侧烫成了深深的黑色,中间部分则为褐色,每隔一小段,就会出现一个黑黑的方块,那应该是烽火台的标志,那横贯东西的黑线就是屏挡大秦北方的万里长城!可是,怎么,竟然没有经受了风雨的侵袭? “王将军正在这一处。”蒙恬指着长城的一处说。卫尉大人站到了地图面前,自然,蒙恬等人站到了他的身边。“坍塌之夜,有一孟姓女子,于长城边哭其亡夫,故有传闻,天感其诚,坍我长城。”蒙恬说。 “蒙将军信此传闻?”子凡皱眉盯着王离所处的位置,问。 “筑此段长城的人已经被斩杀!”蒙恬说。 子凡点了点头,说:“传王离赶回。”像是漫不经心,但是,可不是跟你商量。王离所在位置,距离上郡并不是太遥远,小半天的路程。无论如何,要等王离回来。 蒙恬知道自己在王离的问题上显得迟钝了,非得让卫尉大人直接提出,他下达命令:“以鹰传信,传王离!”但是,指令必须蒙恬手书。他在一小小的木片上以毛笔写下了指令,交给了属下。 一只苍鹰在帅府的大院中放飞,那小小的木片绑缚在它的腿上。那苍鹰箭一样地插向天空,一抖翅翼,滑向长城,沿着长城翩然西去。长城逶迤,它也跟着逶迤。迅捷的通信工具。将领离开上郡帅府的时候,总要带两只苍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将一只放回。飞回帅府的这一只苍鹰便随时可以放出,与将领联络。而留下的那只苍鹰则被将领用来随时和帅府联络。 “蒙毅正在归途!”李斯忽然叫了句。像烫手似的,奏本从手中掉落案几。胡亥开始的时候,还能看一看每一个奏本的内容,再递给赵高,再由赵高传递给李斯。后来不耐烦了,把那些奏本分两次抱到了李斯的案几上,说:“丞相只管批阅就是。”李斯就一边批阅,一边叨咕给胡亥、赵高听。结果,就突然发现了蒙毅的奏本。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赵高。皇帝的这最后一次出行,本来蒙毅也是随行的。但是,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赵高说,可令蒙毅再到徐家庄祭祀海神,而后再祭泰山。赵高知道皇帝一直惦记着一去不归的徐福。知道如果得到徐福归来的消息皇帝就会立即改变行程的方向,立即奔往徐家庄。但是,皇帝把他的惦记装在心中。皇帝就点了头。现在,望着赵高,李斯在想,这个阉人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所准备?支开了皇帝信任着的蒙毅。蒙毅在,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同意胡亥即位的。而且,王贲可能旗帜鲜明地支持蒙毅。那可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李斯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一次告诫自己:这个阉人绝对是阴险小人!你得提防! 赵高听到蒙毅的消息也是一怔。神经处于紧张的状态,竟然把这个人给忘记了。或者说,只要这个人别出现在朝中就不是主要的威胁。他可不同于他的兄长蒙恬,蒙恬可是握有重兵的。掌握有可以翻天覆地的重兵。但是,如果蒙毅出现在朝中就不同了,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那话语可是有分量的。北方事尚未解决,是不可以在朝中解决这个人的。“可以让蒙毅在临淄郡等候诏令。”赵高紧皱眉头,说。 “他已经过了临淄。”李斯说。 “那就回去,回去等候诏令。”赵高斩钉截铁地说。 李斯点头。但是,他的目光望向胡亥,他意识到他和赵高有点儿过于心有灵犀了,以至于把面前的胡亥都给忘记了。 胡亥瞅瞅赵高,瞅瞅李斯,对于二人的默契多少有点懵懂,说:“难道还要锄掉这个人吗?难道蒙大人还能有什么威胁吗?”是的,他对蒙毅的印象还蛮好呢。那敦厚的微笑,那向着少公子绽现的微笑比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身上还舒服呢。有一回还把一支狼毫的毛笔送给了自己呢。他说那笔是父皇送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 赵高望着胡亥想:你哪知道厉害啊! 李斯望着胡亥想:你可不知道厉害啊! 胡亥谈了口气,好像还挺无奈,说:“就先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还是按陛下的意思办吧。”李斯说,干涩地说。 赵高望望李斯,望望胡亥。 “你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么说行了吧?”胡亥还不高兴了,后一句,总算缓和了些。 李斯就铺展好那奏本,一边批还一边念:“于临淄郡等待诏令。” 胡亥抻了个懒腰,还硬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弄吧,我得回去歇歇。” 你能说不行?李斯、赵高面面相觑。 胡亥起身就走了。 赵高叹了口气。人家不急太监急。 李斯叹了口气。全无嬴政勤政的劲头啊!李斯就忧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下了一件祸害大秦的事情。可是,难道此时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我们就到这吧。”李斯说。 赵高瞅着李斯。瞅你那胆小的样! “诸多事宜,总得令陛下知情,你我岂可擅自!”李斯说。 赵高冷笑。岂可擅自?早就擅自了!要不擅自还有今天? 那一段坍塌的长城,有服徭役的人在修复。但是,他们如同囚徒一样被军人监管着。军人营造了森严的氛围,使得你只想着干活,干活,干活。如果思维起了旁的事情,你的动作就要迟缓了,就有军人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你。如果你还不能警醒,那么,军人的鞭子就会落在你的头上,你的身上。只要是挨上了鞭子,就不会是只一下,而是一顿鞭打。你可以叹出一声长城一样的忧伤,而后,继续劳作。你可以哼唱着那无词的小调,为你的劳作增添一丝的悠扬。如果需要,你都得做一块砖,砌进这长城。如果需要,你都得献出你的鲜血来,和在泥中,去让砖和砖之间没有了缝隙。 一只苍鹰栖落在一位士兵的肩上,腿上系着绳索,绳索的另一头连在士兵的手腕。士兵在马上,旁边的王离也在马上,那苍鹰成了王离出现在哪里的最为明显的标志。不,那苍鹰成为了蒙恬所统领北方大军主要将领出现在哪里的最主要的标志。 王离的目光也如鹰的目光一样敏锐地扫视着工地。一块厚重的砖被砌了上去,放的时候稍微用了点力,溅起了泥点子,王离看到那块砖裂成了两半,但是,那瓦匠把那块砖正了正,把裂缝挤了挤,就铲了泥在上边摊,显然,那块砖就要被砌在里边了,而且还是朝着外侧的呢。王离跳下了马奔了过去,抬腿一脚,把那个瓦匠踢下了城墙,踢下了已经砌得很高很高的城墙,那瓦匠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可是很有劲道的一脚,那瓦匠几乎是直着射了出去。 工匠们停止了劳作,惊恐地望着王离。捧着砖的,就捧着砖僵立在那里,铲起了泥的,就端着泥僵在了那里。 那只鹰抖了抖,假如它是自由的话,它要去看看城墙下躺着的是不是尸体。 王离拿脚碾了碾那块砖上的泥,碾出了那裂缝,咆哮:“去看看整个儿的长城,你能不能看到一块断裂的砖?大秦的万里长城,在砌就它的时候能不能就把这样的砖砌上去?居然还砌在了外边!” 整个工地,寂静,只有风疾劲地掠过。 王离站在城墙的边,看着城墙下的那人,那人扶着城墙艰难地站了起来。王离冷笑,说:“你他娘的要是不能站起来,老子就把你埋在这长城里!” 就在王离收回目光,扫向众工匠的时候,被踢下城墙的那工匠又扑倒,看到他扑倒的工匠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如果被王离看到,此人命休矣!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那位瓦匠,别把王离的目光再引到那位瓦匠的身上。每一个人都相信,王离是说得到做得到的。那累死的,那得了疾病死去的,就掩埋在长城的里边。王离说了:“掩埋在长城之中,对死者是莫大的荣耀!他们为建筑长城而死,为大秦而死,死得其所!那么,就让他们的灵魂与这长城一同护卫着大秦的安宁吧!”多么好的说辞! 那王离贴身随从肩上的苍鹰再一次扇动翅翼,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鹰翩然落在另一肩,也扇动着翅翼,向着另一只点头哈腰的。随从解下了写有蒙恬亲笔字迹的木片。王离当然也看到了那一只苍鹰的到来,走了过来。随从下马,把信件交给将军。 木片上只有四字:速回上郡。 “将另一只鹰放回,我们回上郡!”王离说。 随从解开绑缚着的苍鹰,而把绳索系在了刚由上郡而来的那一只苍鹰的腿上,而后,把自由了的苍鹰抱在手中,奋力抛向天空,苍鹰一振翅,向着上郡的方向急速飞去。 随后是上路的王离。长城之上,马蹄得得,王离奔往上郡。 将作少府梅少云昏花的老眼凝视着恢弘的阿房宫图,凝视着跨越河流的那一座桥。他摇了摇头,说:“那桥显得寒酸了。那桥的中间应该起巨阁,两侧伴以亭台,如此,方与两旁之壮观相接。可试图之。” 那恢弘的阿房宫图绘制在整整一面墙壁的木版之上。而且,着了彩色。岂止恢弘,简直是气象万千。 梅少云面对阿房宫图端坐在案几前,头发与胡须都已经花白,还有眉毛,也是花白的。一身粗布的素朴的衣饰,更显出了心绪的宁静。 “那桥面就要拆下重换了。”画工轻叹了口气,说。但是,他可并没有要和将作少府进行讨论的意思,以一截尖端被烧糊的木棒勾勒了起来。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有自己先前的影子。现在的自己已经麻木,已经懒得发出那一声叹息;现在的自己,只知道自己的本分就是给皇帝盖房子,盖最漂亮的房子。自己不盖,也会有人来盖。所以,就还是自己来盖吧。只要自己能够想象得到,就可以造得出。人间仙境,就诞生在这一方天地。“皇帝随时要来巡视。皇帝此次出巡之前留下话,说是回来的时候要来巡视阿房宫。我们,抓紧吧。皇帝的气度,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说。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回头看去,慌忙起身,说:“哦,丞相来了!” 李斯把梅先生摁坐下,说:“我们坐下说,坐下说。”他在梅少云的一旁坐下,目光就落在了阿房宫全图上,他注意到那图已经有了多处的修改,越来越更加恢弘的修改。有的修改征询过李斯的意见,有的征询过皇帝的意见。梅少云,终于大气了起来,不像起先,还像花的是他家的钱财,小气得很呢。看来这人啊,都是可以教育的,都是可以改造的呢。这回,造出一座恢弘的阿房宫来已经成为了梅少云的自觉行动。看,连那已经完工的桥都要返工,要重建,也不怕浪费了。 正在勾勒桥上建筑的那位,见丞相在看全图,就闪在了一旁。但是,那桥上的建筑已经具有了雏形,中间,是一座三层的楼宇。 李斯指图问:“前殿可完工?” “尾声。尾声。”将作少府答。就又有些紧张,那前殿可是最早开始施工的啊。而且,他的余光立即就注意到丞相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心就提拉了起来。“其实,已经可以随时使用那个大殿了。有一些小小的不够称意的地方,很快就会处理完。”他说。那声音有点儿像嘟囔。 “那你就很快吧。皇帝随时会迁移那里!”李斯逼视着将作少府。 “好的好的,老朽一定不会耽搁皇帝迁移那里。老朽记着皇帝的话呢,说此次出巡归来,要巡视阿房宫。”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李斯叨咕着,就要摁着案几站起来,刚一挺直了腰板他一阵摇晃就要倒下,他的眉头死死地皱紧,他闭了眼睛,努力使自己站稳,但是身子虽然在斜了下去,随着他站起的梅先生赶紧扶住了他,并惊呼:“丞相!丞相!”那勾勒楼阁的画工也奔了过来,在另一侧扶住丞相。李斯闭着眼睛站着,聚精会神地找回了自己,觉得脸上的皮肤很紧,试着让腮上的肌肉动了下,皮肤却僵硬着不随着动。他知道自己的面容一定憔悴着,苍白着。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湿漉漉的,额头湿漉漉的,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睁开眼来,拉动着的皮肤甚至有些疼痛。全身的皮肤,干燥而粗糙着。应该痛快地洗个澡了,在温热的水中,把自己泡软。最好就去骊山,去章邯那里,洗一个温泉浴。而且,你不是要见章邯吗?要不,也得把章邯找来。要让他立即把嬴政的墓穴造好,要准备着随时下葬嬴政。 “丞相,我们送你回府上吧!您太劳累了!”将作少府的声音。 李斯的目光在梅先生的脸上模糊了一下,才清晰,他看到了白发,白眉,白须,但是,却是红润的脸膛。 李斯挤出了些许的笑,叹了口气,说:“皇帝身体欠安,做丞相的难免要辛苦些。” “那是。那是。可是丞相也要保重啊,丞相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啊。” “没事的,斯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一阵子。”李斯拿开扶持他的手,往外走,尽管有些踉跄,他坚定地往外走,他已经决定让章邯来见他,而不是他去骊山。至于洗个澡嘛,再说吧。现在,他出来的时候,皇帝办公的地方,可就赵高呆在那里了。可不能就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或者独自呆在那里,或者和胡亥呆在那里。非同寻常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事情,需要我来处理,而不是赵高处理。胡亥,越来越经常地离开那里。即使出现在那里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徒然地惹你心烦! “少府大人,地宫灌底已经准备完毕,何时施工,只等您的一声号令。” “其中渗水可多?” “经过不断地清除,已经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细微。看来,也是四围的防水工程起了作用。” “灌底必须一次成功!否则,防渗的效果可能就要出问题。” “知道,已经准备了五十座熔炼的炉。” “每炉需出铜……” “两次。每炉出铜两次即可。” “不多也不少?” “是的,不多也不少。” “如果出了差,我可就要……” “可将我投入到熔炉里边去!” 章邯望向那张黑腻的脸,黑腻的肥脸,他读出了这一张脸上的渴望,立功的渴望。如果出色完成这次灌底,这个人的身份就再不是刑徒。不是刑徒,如果还要使用这个人,那可就是朝廷的人啦,没准儿还官员了呢。“你的计算,和我的人的计算,是一致的。那么,就灌底吧!一次成功!一切灌底事宜,由铁锤指挥!”章邯下令。 “感谢少府大人信任!感谢少府大人信任!”铁锤磕头不已,带着哭腔说。 章邯皱眉凝视着铁锤,冷冷地说:“要谢就谢皇帝吧,是皇帝给予了你这一次机会。” “是,谢皇帝!谢皇帝!” “那就磕错了,皇帝在咸阳!”章邯拍案站起,吓得铁锤一激灵,不再磕头,他就应该看到了章邯的脚,那脚是很有着一种冲动的,渴望着踢向那肥硕的脑袋,把他踢出去。缘脚而上望,他看到了章邯的脸。章邯和缓地说:“我将莅临观看。” “点火!”铁锤爆出一声。站在墓丘之上,铁锤爆出了这么一声。 他身后站成一对的大汉就齐声爆出了:“点火!”这十位大汉,成了铁锤的扩音器! 圆丘的四围,立即升腾起了烈焰。而在那些高炉的后面,在那些劳作着的人群之后,有一个个方阵,刑徒们列就的方阵,他们齐整地以右脚跺地,每跺一次,每人的口中都要发出一声:“哈!”齐整的一声声:“哈!哈!哈!……”如此的阵容,是章邯的发明。每日收工,都要排成一个个方阵,既方便了清点人数,也能让已经疲惫不堪了的人们再最后振奋那么一下子。如此的方阵,成为了收工的一种仪式。而且,只有步履和声音达到了齐整,达到了一种气势,才——开饭。但是,现在,那些不参与灌底劳作的刑徒,他们的方阵,他们的呼喝,成为了灌底的一种仪式了,使得灌底显得神圣。是催促那烈焰燃得更猛,是激励那劳作的人干得更欢。刑徒的后面,是森严的秦军。五万的秦军,十万的刑徒! 南方,没有那呼喝的方阵,一处丘陵之上,章邯阴冷的目光望着一切。 天空仿佛被烤糊,大地仿佛也传递来了热能。时间仿佛也被烤得噼啪作响。而中央那阔的圆,则仿佛被熏烤得软呼了。可以出铜液的炉台,旁边就有人举起了旗帜,那是给予铁锤的报告。很快,所有的炉台旁,都举起了旗帜。 “一号炉台一桶!”铁锤再一次让声音突然爆发。 十位大汉为他扩音。 就在一号炉台有人抬着铜液沿着缓坡向上冲来的时候,铁锤喊:“二号炉台一桶!” 他依次地喊下去。 正中央,留有一个孔穴,漏斗型的孔穴,铜液就从那里倾泻而下。铜液倾泻而下的时候,里边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那是铜液落进渗出的积水中发出的声音。一桶铜液倾泻完,立即就接上来了下一桶。就又是空阔的轰隆轰隆的轰响,那漏斗型的孔穴,就终于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气柱,那气柱直直地钻进了苍穹。但是,当又一桶铜液倾泻而下,那气柱则被阻断,只能等待下一个小小的间隔冲出。一桶接一桶的铜液继续倾泻。远处,那墓穴的入口,突然冲出了雪白雪白的水汽,东西南北,四处出口几乎同时疾劲地冲出着雪白雪白的水汽。 章邯不动声色。等于把墓穴大致的结构暴露在人们的面前。如果通往骊山的通道也打开的话,没准儿骊山那头儿也会冲出这雪白雪白的水汽呢。弄吧,皇帝真的走了,究竟是不是葬在这里还不一定呢。何况,如果大秦在,这墓穴又有谁敢打什么主意呢!如果大秦不存在了,多牢固多秘密的墓穴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在滚滚的热浪中,那圆丘似乎在膨胀。 每个炉台开始出第二桶铜液。 章邯忽然有些不放心,下令:“如果能够出第三桶铜液的炉台,那就出,灌注进去!” 就有快马奔上了圆丘之上,传令给了铁锤。 那出了第二桶铜液的炉台,多数举起了可以继续出液的旗帜。 章邯的眉头忽然皱得更紧。高温中,连续的高温中会不会令墓穴坍塌? 铜液在继续倾泻。墓穴中已经没有了声响。 快些结束吧!平安地结束吧!章邯默祷。他的两眼死死地盯着那黏稠的液体流进墓穴。这将是——最坚固的墓穴! 灌底结束。那漏斗型的孔,填以大石,再以碎石填其缝隙,再以铜液封死。 出口的雪白雪白的水汽,已经不再疾劲,变得袅袅的。但是,那圆丘,还有这大地,都在热浪中好像变得暄呼呼的。 “回骊山。”坐在地上的章邯站了起来,说。更多的时间,他是呆在骊山的。办公的处所就设在骊山。他也住在那里。虽然他的家室在咸阳,但是,他很少离开骊山。特别是在皇帝出巡的时候。皇帝在宫中,皇帝和群臣议事的时候,需要召见他的时候,会有函使来通知。那时,他会回到章府。 回骊山的途中,朝廷的函使迎了来,从骊山方向迎了来,带来了李斯亲笔:赶往咸阳面见丞相议事。章邯望了望咸阳方向的天空。皇帝归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朝廷已经派来函使通报九卿之一的少府章邯,有事上奏本,皇帝旅途劳累,身体欠安,不见群臣。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章邯心中有些沉甸甸的。记忆中,皇帝好像就没有因为身体欠安的原因停止召见群臣议事的事。至少说明皇帝是真的身体欠安了。无论如何,你得承认皇帝是委顿了,皇帝望向你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锐利了,锥子一样地刺着你。那目光,现在经常出现瞬间的恍惚。皇帝的话语也不像先前那样坚硬如铁,更多的是犹疑,犹疑不定。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嬴政了。不再是。可是这话只能埋在心中。皇帝从不愿意谁说到他老人家怎么怎么的不好了。稍微碰到一点儿那话题,他老人家的浓眉就挤到一块儿去了。皇帝由固执而偏执了。你一不小心就会惹得他生气。所以,章邯更愿意呆在骊山。更愿意让本来归他辖制的将作少府梅少云,几乎就是专门负责着阿房宫的修筑,而自己,负责着骊山墓的修筑。难道,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很糟糕?其实,是有着一种担心的。其实果断地下令灌底,是缘于心中有着一种担心的。 蒙恬与子凡对弈。先前的那一次随同皇帝北巡,不眠之夜,蒙恬就陪着子凡把一枚枚棋子搁放在夜的清凉中。也是如此的情形,扶苏和宗猛各陪坐在一边。蒙恬谦让扶苏来下,扶苏说:“还是你们老朋友来。”子凡揣测,扶苏和蒙恬应该是经常对弈的,在这北方,这黑白之子,是他们同那无边的枯寂作战的将士。子凡和蒙恬的每一次落子都是轻轻的,但是那玉石的子儿总是发出有些滑腻的声响,听着很叫你受用的声响。似乎那子儿自被拈在手中的那一刻就沉浸在了幸福之中,并且幸福地完成着主人布局的一个步骤。哦,做人的棋子许多情况是幸福的事。关键是给谁做棋子啊。做了蒙大将军的棋子是幸福的,做了大秦卫尉子凡大人的棋子是幸福的! 忽然,子凡就发现了一个少年坐在了扶苏的身边,也凝神地望向了棋盘。整个一个小扶苏!从那模样就可以断定十分地断定是扶苏之子。子凡心中一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扶苏之子。 “这是犬子。子婴,快叩见卫尉大人。”见子凡在注意儿子,扶苏忙说。 “子婴叩见前辈。”少年很规矩地行叩见之礼。之后依然很规矩地坐在父亲的身边。那目光,就又在了棋盘上。 蒙恬一笑,说:“大人若不怪,在下可令子婴续下此盘。这孩子,对棋艺已经大到了很痴迷的程度。大人勿轻视。”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子凡笑着点头。 蒙恬让出了位置,少年美孜孜地坐在了子凡的对面。他居然美孜孜地就坐在了对面。而且,立即两指间就拈住了一枚子,并且两指错动,使得那枚子儿如同即将出征的战马,在不安地躁动着。而少年的目光,正辨析着棋盘上的风云。 此子气度胜于其父。子凡的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少年的身上。子凡满心欢喜。“孩子,落子吧。”他提醒子婴,下一步是轮到子婴落子的。 子婴的棋子就果断地落下。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果断得令子凡一惊,当即目光就在了棋盘上,定了定神,才觅到了那枚子儿的踪迹。哦,还放得很是地方!哦,岂止很是地方,是稳、准、狠的搏击!稳、准、狠!子凡惊得简直要跳起来! 蒙恬、扶苏一旁咧嘴笑。 子凡一拍大腿笑,目光不在了棋盘上,在了子婴的身上,恨不得把子婴拉过来亲两口。 院落一阵嘈杂,王离快步走进,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王离拜见卫尉大人!” 子凡望着王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说:“将军劳顿,先去歇息吧。而且,我这还正忙着对付子婴呢。” “那在下退下了。”王离站起,向着蒙恬、扶苏敦厚地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他们招呼了,退出。 子凡盯视着棋盘,心思却不在上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那残酷的一刻,终将到来。无论怎么拖延,终将到来。蒙恬、扶苏,你们二人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有如此的结局!为了大秦,你们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子凡硬着头皮落下一子。 子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子,咧嘴笑了,拈着棋子咧嘴笑了,那意思是,想不明白卫尉大人怎么走了这么一步臭棋。 子凡把拈起的又一枚棋子扔回陶罐,张开两手隔着棋盘拍了拍子婴的两肩,说:“小伙子,老夫甘拜下风!甘拜下风!”他站起身来,说:“都歇息吧,已经太晚。” “卫尉大人也可在帅府歇息。”蒙恬说。 子凡瞅了眼宗猛,说:“还是去客栈。还有宗大人等一干人呢。” “那我们送子凡大人到客栈。”扶苏说。子婴站在他的身边。 “可令剧将军代你们送吧。你们也歇息。”子凡说。 子凡一行在剧烈将军的陪同下,快马而去。呼啦一下,蒙恬、扶苏感觉帅府格外沉静了,而此前,这里填塞着子凡的卫士,这里的主人仿佛不是了蒙恬、扶苏。子凡究竟负着什么使命呢?始终还是个谜。人家可是一点也没露。人家不露你就不能多问。望着远去的人马,蒙恬和扶苏都发了片刻的呆,两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客栈,摇曳的烛光中,子凡和衣而卧。心思难以沉静。难道我的手在发抖吗?难道握有利刃的手在发抖吗?甚至粘有同门兄弟鲜血的手在发抖吗?多年前,嬴政微服夜出,南山遇刺客,遇同门师兄盖聂行刺。自己未忍下狠手,盖聂逃脱。但是恼怒的嬴政命令自己追杀同门兄弟。那次是下了狠手的。不过,下手的都是平庸着的同门兄弟。并非因为他们好对付,而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疏远而已。或者,名声本就不是很好的。十几个同门兄弟无情地死于自己的手下。虽然并没有寻着盖聂的踪影,或者说,本来自己就不希望盖聂现出什么踪影来,嬴政那里自己总算过了关。而且越来越被重用着。应该说,对同门兄弟,道是无情却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出手的时候是果决的。因为,嬴政那里是必须要交代的。而现在,是要对谁交代呢?是对嬴政的交代吗?难道是嬴政的真正意思吗?只能说,为了大秦。为了大秦免于陷入纷争之中。为了大秦,自己要果决!比以往更果决!因为,大秦只能有一个皇帝! 有人走进。不用看子凡就知道是宗猛。这客栈先前的客人全部被清除,现在被子凡一行人占据。子凡的房间根本就没有插门闩,他知道宗猛会进来见他的。子凡睁开眼睛,但是并没有望向走进房间的宗猛,他摆了摆手,说:“好好歇息吧,狂风暴雨终将来临!” 宗猛站立在那儿,好像在琢磨子凡的话语,或者,还是要讨个明白。 子凡就再摆了摆手。 宗猛退出。 再合眼的子凡,眼前就出现了子婴,与他对弈时的子婴。抿嘴笑的子婴右边的腮上还现着个酒窝呢。 帅府再一次地成了别人的帅府,子凡的帅府。主要将领都已经到来。子凡坐在了平时蒙恬坐的位置。与昨日不同的是,他的二十名贴身侍卫成扇形站立在他的两侧。而更多的人马聚集在院落之中。蒙恬、扶苏当然感觉十分地别扭。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见得如此啊。要不,就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是,在不明了的时候你只能把这举动理解为子凡在摆谱,摆他卫尉大人的谱。蒙恬、扶苏坐在子凡的左首。宗猛坐在了右首。一种肃穆得有点儿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在大厅。子凡凛然地打量着一位位。他开始不看蒙恬,不看扶苏。后来,也不看众将领了,目光凛然地望着前方,但是目光中决没有眼前的将领,他的手探向了怀中,掏出了一块黄色的绢帛,写有字迹的绢帛。“王离!”他唤道。 “王离在!”王离起身离案,单膝跪在子凡面前。 子凡的目光落在了王离的身上,殷切地落在了王离的身上,他和缓地说:“王将军,此为你父亲王贲将军给你的书信,你可要看得明白!” 王离膝行至子凡面前,双手接过绢帛,退后些,展开绢帛看去: 吾儿: 王家三代为秦将,受浩荡之恩宠,皇帝之诏令,不可违抗!父亲在,祖父在,吾儿在,王家三代,永不背弃大秦!谨遵皇帝之诏令。 父:贲。 “可认得父亲笔迹?”子凡问。 “在下认得。” “可有疑处?” “千真万确,为父亲笔迹!” “蒙恬!”子凡喝道。 “蒙恬在!” “取虎符!” “取虎符!”蒙恬向他的属下——当然是心腹喊。 子凡的属下把一个木匣放在了子凡的面前。子凡已经把放置其中的虎符拿了出来。 蒙恬把另一半虎符双手奉上。宗猛上前拿过,交给子凡。 “各位,可看好了,虎符,可是朝廷与将帅之间的信物!两者相合,不从便为谋反!”子凡说,说罢,两符相合,浑然一体,往案几上重重地一放,一只凶猛的虎便眈眈地面对了众将领。子凡拍案叫道:“取皇帝诏书!”随后,子凡凛然地站起。 那一声击案所发出的声响已经把众人吓了一跳,而“取皇帝诏书”的话语更是具有无上的威力,蒙恬、扶苏以及二人所统率的全部的将领们仓促地离席,匍匐在子凡的面前。 蒙恬、扶苏已经确定,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随从把又一个精致的深褐色的木匣捧送到子凡的面前,子凡把木匣掀开,抓出了一轴金黄色的绢帛,站起,唰地抖开,再抻平在眼前。他的目光扫视着跪倒在面前的这一片人,扫视了一下蒙恬、扶苏,而后,目光才落到诏书。阴冷的声音: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急转直下的寒意,仿佛把一切都冻住了。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那巨大的惊诧倒把人们的咽喉堵塞了。你怀疑什么吗?已经有王贲的书信在,有虎符在,有诏书在,有卫尉大人在! “将蒙恬、扶苏拿下!”子凡喝道。 子凡的贴身卫士扑向蒙恬、扶苏。就在他们要摁住扶苏的双臂的刹那,扶苏暴喝一声:“滚开!”他站了起来,他看到蒙恬已经被摁倒在地,他的目光逼视着子凡,他的嘴角现出了冷笑,他的眼角湿润了,滚出了晶莹的泪滴,他在笑,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这个必然的命运,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大秦的太子丹!被父亲猜忌着的大秦的太子丹!不,甚至不如太子丹!太子丹还有着太子的名分!我扶苏,可是连太子的名分都没有的啊!而且,虽然父亲总是在那惊天动地着,我可是一直并不认同着父亲!征伐六国,血流漂杵;坑杀儒生,也曾经上书劝谏;阿房宫起,也曾经面陈己见……就差说:“父皇啊,你不能把全天下的利啊,都坐到你一个人的屁股底下!”我和蒙恬长年在外,你担心我与蒙恬情到深处,铤而走险!我株连了蒙恬!我株连了蒙恬将军啊!扶苏的目光落在了蒙恬的身上,落在了已经被架到一旁的蒙恬身上,目光和目光相遇,蒙恬哀怜着扶苏,扶苏哀怜着蒙恬。“蒙将军,扶苏牵累你了!”扶苏含泪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君父一体,何况臣、子一体!扶苏去矣!”说罢,扶苏猛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挥向了自己的咽喉,一道热血喷溅,佩剑当啷落地,扶苏的身体软了下去,向后仰倒了下去,倒下的扶苏圆睁双目。 “扶苏!”蒙恬暴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望着倒下的扶苏涕泪交流。 “蒙将军!”剧烈昂起头来,向着蒙恬喊,那意思明显是:蒙将军你想怎么样我们听从于你! 蒙恬怒视着子凡,怒视着这个冰冷地执行着皇帝诏令的人。和嬴政长期的远离,竟然使得情感也疏远。长城已经筑就,匈奴人已经远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的,情感上疏远了,我蒙恬就是了大秦的心腹之患!铲除我还有什么奇怪的吗?可是,嬴政,你真的就能狠得下心?他望向他的将领,望向剧烈,他知道只要他高呼一声,除了那个王离,那些将领就会振臂而起,就会随他而反。可是,他们都会立即倒在血泊之中。他们就都是了我蒙恬的殉葬品。“子凡大人,我要面见皇帝,随后,任凭皇帝处置!”他说。 子凡当然明白蒙恬的心意:如果在此激化下去,很容易导致兵变!即使心生异志,蒙恬也不能不投鼠忌器!弟弟蒙毅可是还在朝中为臣呢!虽然蒙武已经故去,但是,蒙家同王家一样,也是几世为秦臣,蒙武对后人的期望蒙恬是应该铭记的!“蒙恬,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带你回去见皇帝!”子凡说,其实是说给众将领听。“王离!”他喊。 “王离在!”面前的王离面脸泪水。蒙恬的下场令人心寒。再大的功劳,在皇帝的眼中,都可以瞬间化为乌有。 “镇守北方之重任,就落在你的肩上。如有违抗军令者,斩杀不赦!公子扶苏的尸体,可安葬。可秘葬。”后一句,子凡说得很轻,也透露了他心中对扶苏命运的惋惜、同情。当然,更有对大秦的考虑。一座扶苏的坟茔矗立,等于时时让这北方的将领们想到此时这残酷的一幕!虽然说得很轻,但是他知道大厅内的将领们听得到。就是想让他们明白,他子凡是理解他们的,他子凡甚至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情感,他子凡和他们共鸣着。一定要安全地离开北方,并安全地带走蒙恬! “王离领命!” 子凡将诏书交与随从,抓起虎符,分开,把朝廷所掌握的那一半放回木匣。“北方之兵事,今后仍将以皇帝的诏令和虎符为凭。王离,此虎符由你掌管了。”另一半虎符交给了王离。 “各位将领,蒙恬、扶苏之罪,不累旁人。大秦之法,一向连坐。但是,此时不累旁人,各位应体会皇帝之宽宏。”子凡说。扫视着众将领威严地说。“带上蒙恬,我们回咸阳!”子凡向着宗猛发布命令。 给人的感觉,他在满足着蒙恬的要求:面见皇帝。皇帝的诏令:蒙恬赐死。但是,现在子凡说:“带上蒙恬,我们回咸阳!”难道蒙将军还有希望? 子凡就是让你觉得蒙恬还有着希望。 剧烈忽然向前跪行了几步,来到子凡的近前,头抵着地哭喊道:“子凡大人,可否容许在下送蒙将军一程?” 子凡眉头紧皱。 其余的将军,除了王离其余的将军都立即向前跪行了几步,哭喊道:“我们也要送蒙将军!” 子凡想发作,但是,他把油然而起的怒火压了下去,和缓地说:“各位都是我大秦重将,各位不可过于感情用事。非常时期,你们的言行将影响着你们的属下。从现在起,各位要全力辅佐王离将军经略好北方的军事。子凡不再搅扰你们,这就带蒙恬上路!准备出发!各位要送,也只可送到帅府大门!” 蒙恬忽然再一次抬起头来,向子凡说:“我给胡亥公子制了两支狼毫毛笔,带上吧。” 子凡心中一震:蒙恬还能够想着送胡亥两支狼毫毛笔!还能够没有忘记这事!这至少说明蒙恬不会极端。至少在蒙恬这,他不会极端。 “本来,如果有朝廷的使者来,是要捎给胡亥公子的。”蒙恬说。 “带上吧。”子凡说。他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任何变化。 蒙恬向一位属下说:“取笔,交与卫尉大人。” 子凡一行带着蒙恬出城。蒙恬被捆绑双臂,裹胁在子凡的贴身侍卫中间。他所乘坐的马,缰绳由一位侍卫牵在手中。每一个人都是很紧张的,只要把蒙恬顺利地带出了上郡,此次北行的使命便顺利完成!现在,这上郡的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 两滴清泪挂在蒙恬的脸颊。他知道,前程是凶险的。他知道。他知道只要他振臂一挥,多数的将领将追随他。他知道。如果帅府中发生了搏杀,那么,整个上郡,整个北方,军队将陷于混战。王离直接统帅的军队都可能发生分化。扶苏决绝地自刎。皇帝的决绝令扶苏决绝地自刎。如果不,如果扶苏振臂,他蒙恬真的会去响应。那么,大秦,会不会就要分崩离析?在血海之中建立起来的大秦会不会就要分崩离析?扶苏的决绝,实在是对于大秦对于皇帝有着不忍之心啊。你不忍,蒙恬安能忍心?他知道,前路漫漫,凶多吉少! 就在子凡一行刚刚出了南城门,就在子凡等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城上,忽然传来洪钟般的声音:“蒙将军走好!”那一声啊,震得你的耳朵嗡嗡直响啊。紧跟着,城上的将士们便呼喝:“蒙将军走好!”那一声呼喝,向两侧传递而去。 北方的天空,在阴霾的天空中更是格外地阴,阴成了蓝黑色。 子凡伫立回首,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 剧烈挺立在城头,望着他们的统帅,被捆绑双臂的统帅。他应该是泪流满面。 子凡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但是他随即将那冷笑收了回去依旧是先前那冷漠的神情。“我们出发!”他一抖缰绳,率领人马向着南方急驰而去。 阴霾的天空虽然并没有雨滴淋落,可是那空气攥一把几乎能够攥出水来。让你心境也湿漉漉,因而沉甸甸。 子凡一行进入阳周城。赶到城门迎接的梁中孟看到捆绑着的蒙恬吃了一惊,但是本能地向蒙恬点了点头。原来卫尉大人北去就是要解决蒙恬。那么蒙恬出现什么问题了呢?这不是他问的,他要做的只是迎接好卫尉大人。这阳周城,是秦廷的屯兵之处,处于咸阳和上郡之间,但是,距离上郡要更近些。按道理,此处所屯之兵也应该由上郡辖制,但是,此处所屯之兵为皇宫禁军,却由卫尉直辖。而且,统帅之将军梁中孟亦由子凡举荐。心腹。跟蒙恬说得很明白,蒙恬所统帅之大军,成分复杂,有当初六国所降之将士,不可不提防。阳周屯留驻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蒙恬很明白,是监视着北方大军。是有着对他蒙恬不放心的意思。心说我要是反叛你这点人马能起什么作用?但是,他只能一笑置之。也不愿意去想到底是嬴政不放心他呢,还是卫尉大人不放心他。途经此处北去的时候,子凡半点儿没有泄露北行意图。现在,他看到梁中孟吃了一惊的神情,看到梁中孟本能地向蒙恬点了点头,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连自己的心腹之人都吃惊着蒙恬的境遇。可见蒙恬不除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将朝廷要犯带入大牢!”子凡冷冷地命令梁中孟。但是,最后他补了句:“饮食善待!” 我不能够把蒙恬带回去!一个活着的蒙恬被带了回去将是一件很不好处理的事情在朝廷中将掀起轩然大波。胡亥很有可能改变主意。特别是那两支狼毫毛笔。虽然只是两支狼毫毛笔,但是绝对说明着蒙恬对皇家的感情。可是蒙恬活着丞相怎么办?赵高赵大人怎么办?蒙家兄弟能放过这两个人?如果对皇帝遗诏生了疑,会不会是一场血腥?丞相、赵高,要的只是一个消息!甚至连尸首都不要。把一个活的蒙恬带了回去那得令他们慌乱不已。为了大秦,蒙恬,你必须得死! “为了大秦,蒙将军必须得死!”牢房中,子凡对蒙恬说。 依墙而坐的蒙恬只是睁开了眼睛,盯视着子凡。子凡坐在他的面前。 子凡明白望过来的目光是疑问。也知道蒙恬明白他是活不成的人了。对于这种身份的人,一旦想要你死,是不可能更改的。否则,就是放虎归山。这蒙恬应该明白。否则就不是蒙恬。但是他显然弄不明白皇帝怎么能够下这种决心。他怎么能够想得明白。“将军想死得明白,这在下知道。”子凡说。 蒙恬盯视着子凡。那是等待,等待子凡说下去。 “胡亥已为太子!” 蒙恬的眼神中透出了惊讶。很小的惊讶。 “所以,扶苏不能活,所以,蒙将军不能活。” 蒙恬望着子凡笑了,喟然长叹了一声,说:“恬有点儿拖泥带水了。让卫尉大人见笑了!” “蒙家三代尽忠于大秦,将军不甘之心,子凡体谅得到。” “把皇帝的酒拿来吧,恬自饮。”蒙恬说。他早已经看到了子凡的一位手下端着放置在盘子中的酒和酒具候在了牢房之外。看到了一排卫士站立在外。 子凡起身下令:“给蒙将军松绑!” 蒙恬依旧依墙而坐。“可将酒拿来,恬自饮。”他再次说。 子凡向端酒之属下摆了摆手。 子凡背向着蒙恬。整个大牢沉在深深的夜中,清冷的夜中。他知道,蒙恬在望着面前的酒。杀人如麻的子凡,现在竟至于不忍看此时的蒙恬。他觉得蒙恬应该苦笑浮现于脸。也只能苦笑。他听到了蒙恬斟酒的声音,那酒注入杯中,发出的是一种黏稠的声音。那声音停止了,一满杯的酒在了蒙恬的面前。现在,他应该缓缓地端起了酒杯,就要——子凡猛地转身,面对了端着酒杯的蒙恬:“将军,皇帝诏书中只提及将军一人,未提及蒙家他人!” 蒙恬望着子凡,嘴唇微动了动,但是,只是头微点了点,唇边,最后只是挑上了微笑,他的迷离的眼神,分明看到了青年的自己,青年的嬴政,甚至,青年的李斯……他知道他的泪要奔涌而出了,他猛地头一仰,满杯的酒一饮而尽,空的杯,稳稳地放在了盘子中,他望着子凡笑,有东西在他的喉间往上涌,但是被一次一次咽回。他望着子凡笑,但是泪水扑簌簌地流淌而下。他在死死地靠着深后的墙壁,他的腹中在翻江倒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子凡,唇边的笑在一点一点地凝固。他的胸膛猛地向前一挺,而后那身子软了下去,但是,端靠在墙壁,甚至,头都没有歪。他的目光,望着子凡,望得很深,很深。 “梁中孟!”子凡发出了一声咆哮。 “末将在!” “厚葬蒙恬!”这几个字分明从齿缝间钻出,子凡的脸,居然挂上了大滴的泪。 次日清晨,走出客栈房间的子凡吃了一惊: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一般的大雪啊,所有的房屋,满世界,都在了银白之中。莫非,苍天在哀悼着蒙恬?莫非苍天在哀悼着扶苏、蒙恬? 子凡一行再一次上路。 而在北方,在长城之上,王离眺望着南方,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眺望着南方。他的身旁,站着剧烈。 大秦的江山,在迷茫之中。 (蒙恬的墓今尚在。蒙恬善制的毛笔,我们仍然在使用。可是当初蒙恬所制的狼毫毛笔啊,更希望皇家之人把字写好,把文章写好。) 畏惧蒙恬威名的匈奴单于,逃遁得很远很远的匈奴单于,听到扶苏、蒙恬的死讯,竟然好久好久没有迸发出笑。他应该大笑,可是他没有笑。甚至哀怜着这两个劲敌。 第二章:魂兮不归 “蒙毅就不要杀了吧。”胡亥拿着蒙恬送给他的那两支狼毫毛笔,一时心中感动,涌出了泪水,说。要不是得让扶苏死,从胡亥这,真的没觉得蒙氏兄弟有什么不善的地方。父皇诸公子所用的毛笔,都是来自于蒙恬的精制。但是,如果不够分配了,是一定保证着胡亥的。可以是认为占了借了赵高的光,谁让他是自己的师傅啊?但是,在胡亥这,真的不能不感受着来自蒙恬的温暖,令人心里头热乎的那份情感。至于蒙毅,胡亥很喜欢听他主持祭祀时的声音,洪亮、威严,更有一种温热的东西,一种对皇家的真切的情感。听他的声音,看他的主持,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胡亥钦慕。甚至心里头嘀咕:父皇怎么不叫蒙毅做自己的师傅啊?“先德煌煌,垂临后世。风云震荡,四海统一。驰道八达,文字同体。疆域万里,我祖佑之。我祖佑之,大秦永继!”胡亥觉得空气中都有蒙毅那声音的味道。呼吸中,那声音进入了自己的体内,成为了自己的血液。他觉得在天地之间,蒙毅的声音在徜徉。蒙毅,胡亥心目中崇拜着你的呢亲近着你呢!赵高的字写得是不赖,胡亥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明显地感觉到当初赵高是很想参与做统一各国文字的那件事的。要是李斯请他参与他能很高兴。但是李斯就是没有邀请他参与。胡亥能明显地感觉得到赵高也是觉得自己的文章很棒的呢。有一天指着在屋檐上聒噪着的幼小的麻雀,让胡亥为文,写幼小麻雀对出外觅食的父母的渴盼。胡亥当然写得一塌糊涂。可是赵高修改了之后让胡亥找机会诵与父皇,说父皇会对胡亥刮目相看的。而且,胡亥不是想和父皇一起出去溜达吗?没准儿父皇就能答应。效果还真如赵高所说。但是,搞不清楚是赵高自己要跟随父皇出巡,还是让这个学生能够凑到父皇跟前去。总之,在赵高心目中绝对没把那些个大臣放在眼中。别看他表面对谁都谦恭着。那是假的。在赵高那里,胡亥看到过蒙毅的奏本,看到过蒙毅的为文,蒙毅的字,文字如其人,敦厚而不失风骨。有一天胡亥出溜到了蒙毅的办公处所,看到他的蒙毅显现了一点惊讶。胡亥不自然地笑了笑。“公子何事?”蒙毅敦厚地问。“想就教于蒙大人。”胡亥不知道话语如何拐弯,索性直言。“哦。”蒙毅咧嘴笑了。“我写了一篇《麻雀》的文,请蒙大人指教。”“哦。”蒙毅望着胡亥,那意思是:文章呢?“胡亥诵给蒙大人。”胡亥就背,背得有些拘谨。蒙毅在胡亥的身前身后转,听得认真。听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哦。”蒙毅嫣然一笑。真的得用嫣然那一词形容他的那一笑才恰当呢。“扶苏公子仁心宽厚,赵大人则严厉苛猛,公子受教于赵大人,将来可于扶苏公子相得益彰,可皆为大秦之脊梁。”蒙毅殷切地望着胡亥说。他没有评论文章,胡亥当时脸就滚烫了,知道人家蒙大人一听就揣测是出自赵高的手笔胡亥甚至当时对赵高产生了一种痛恨:你叫我出丑!“胡亥也希望得到蒙大人的指教。”他说,他知道要是赵高知道了得气死。“赵大人的学识还是蛮够用的,而且奉着皇帝的诏命。公子切不可令父皇失望。”蒙毅目光殷切。那一次从蒙毅处离开,胡亥悻悻的。但是,每一次和蒙毅相遇,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和善,父亲一样的目光。 赵高吓了一跳。“蒙毅就不要杀了吧。”胡亥带着哭腔说出了这么一句。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么一句。现在人家可是要做皇帝的!如果做了皇帝,如果留下了蒙毅,如果真的和蒙毅亲近起来,还能有赵高的粥喝吗?在蒙毅那貌似敦厚的外表之下,可是有着一种刚毅的,一种凛然。骨子里,他可没把你赵高当回事。“蒙大人,赵高每每想着城乡当初送李由到王翦门下之事。跟随了王翦王老将军,李由便沾染了许多王翦王老将军的道行。赵某无子,只有一女婿,赵某视其如子,也想学着丞相托子于贵人。蒙大人品德、才学俱堪称道,如果能收留阎乐,就让他在蒙大人身边,学一学蒙大人的风骨吧。”那一天,赵高出溜到了蒙毅那里,做出一种很不外道的样子,提出了请求。其实是请求人家,但是,做出的样子却是请求得很随便,以此显现自己和蒙大人的亲近。可是,蒙毅立即就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说:“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蒙毅岂敢望王翦王老将军的项背!丞相所托,其人可托!蒙毅何德何能,可堪赵大人所托?”“高没有非分之想,阎乐做个跑腿的就可以了,总比在家窝着好。”赵高心里骂着蒙毅,可是既然已经把话说了,实在不愿意无果而终。“令婿窝在毅处,毅脸上也是难堪啊。”蒙毅叹了口气,但是,话中的意思可是很果断的。“其实,高也是希望阎乐能够为皇帝做点事。也是希望能给蒙大人做个心腹。”“我们在皇帝身边做事,尚且不敢把自己看做皇帝的心腹,又岂敢使人为己之心腹?在皇帝身边做事,你我都当如履薄冰啊!皇帝如知晓此事,毅不知道皇帝对赵大人对毅做何想。”蒙毅盯视着赵高赵高当时汗就下来了,羞愧难当。事情不但没办成还叫人家一番羞辱!从此,赵高的那个女婿就一直在家窝着。想着蒙毅的那些话,虽然痛恨着蒙毅,但是也不能不在内心里承认,要是那么办了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还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对他赵高有想法呢。一边心里骂着蒙毅,一边安慰着自己:也算是蒙毅给自己提醒了,在皇帝眼皮底下还真得小心点啊。但是,现在,他眼前浮现的是蒙毅轻蔑着他赵高的神情。赵高直视着胡亥。胡亥望着手中的那两支毛笔泪水涟涟。赵高此时很痛恨那两支狼毫毛笔,痛恨子凡将这两支毛笔交给胡亥。卫尉大人,你究竟什么意思啊?“蒙毅得杀!”赵高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得杀?非得杀?”胡亥望向赵高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他张开的口中唇上有黏稠的东西游丝一样地垂落。 “蒙毅绝不会接受陛下承继皇位这个事实的,他曾经与搞说起:‘扶苏众望所归,勿令少子生非分之想。’而且,蒙毅在众大臣中很有影响力。当然,这和皇帝对他的宠信有关。如果他生起事端来,恐怕就是祸端!如是祸根,就要早除!就要果断!因为陛下羽翼未丰,难以承受变故,哪怕是很小的变故,都可能动摇了根基!李大人,子凡大人,是不是如此啊?”赵高求助地望向李斯、子凡。 子凡盯视着地面。不杀蒙毅,蒙毅也属实难于接受此种局面。至于赵高所说的蒙毅之言,可能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压根没有。但是,那绝对是蒙毅有的想法。 “还是得杀!”李斯说,殷切地望着胡亥。杀蒙恬、扶苏,蒙毅不会认为和他这个丞相没有干系的。怎么可能没有干系?甚至就会认为有矫诏的可能!甚至李斯就感觉得到蒙毅的目光已经在了眼前,阴冷的目光盯视过来。 “那就杀!杀!”胡亥拿笔的两手砸着案几喊,黏稠的东西连着他的上唇和下唇。 等他的声音在屋内飘落,落稳当了,李斯说:“可令宗猛去。我们应该准备公布皇帝崩殂的消息了。群臣早已经在生疑。而后要宣读皇帝的遗诏,陛下可在新落成的阿房宫大殿登基,为大秦二世皇帝!如有疑忌者,不可迁就,立即捕杀,免生祸端!” “丞相所言极是。”赵高附和。一边附和着还一边点着头。 胡亥将手中的笔向案几上摔去,愤然站起,喊道:“杀!杀!杀!”鼻子筋出了一堆褶,表情滑稽。那两支笔出溜到了地上,出溜到了赵高的面前。 稍微犹豫了下,李斯低下了头去,说:“陛下果断!” 赵高赶紧效仿:“陛下果断!” 子凡犹豫了下,低下头去,说:“臣听从陛下旨意。” 宗猛只是把头低下去,他的身份还轮不着他表什么态。 “如果蒙毅诏令在,蒙毅必不服。陛下、二位大人当心中有数。子凡回去处置事务,并等待使命。如无吩咐,子凡退下。”子凡说。 站立着的胡亥望向李斯、赵高。 “子凡退下了。”子凡走出。 李斯向宗猛说:“宗将军可于子凡大人处等候。” 剩下的这三人面面相觑。都明白,子凡在暗示他们伪造皇帝的遗诏。很明确的暗示。那么子凡难道就不能想到关于胡亥承继皇帝之位的遗诏是伪造? “一切都要快!”李斯说。 “要快!”赵高说。 “那就快。”胡亥嘟囔。 李斯提起了沉甸甸的笔。 赵高准备着加盖玺印。 胡亥老实地在案几前坐下。 赵高十万火急地回府邸。在临近午夜的时候他十万火急地回府邸。自从回了咸阳,这是他第一次回府邸。他哪敢离开啊!但是,在大秦朝廷新的局面铺展开之前他的鼻子灵敏地捕捉到了赵家的一个机遇。他要紧紧抓住。蒙毅在,就不会有这个机遇。可是给蒙毅送毒酒的人已经上路,这个机会就在了眼前而且很简单。蒙毅,你是我赵家的仇人啊!那是他刚刚做了嬴政少子胡亥的师傅,正深沉地得意着的时候,一天,一个阉人告诉他,宫门处有一位女人要见他。他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他也想说不定是弟妹呢。赶到宫门,他看到了她。粗布的衣裳,一身的风尘。当初那娇好的身材,如今胖得没有了一丝风韵的影子。曾经是赵国公子嘉夫人的她,和丈夫的门客有了私情。每一次的幽会,都是那么惊心动魄。她压抑着自己的呻吟,她的指尖死死地抠着他的背,总要留下深深的指痕。就是那指痕使得私情泄露。那一次随公子嘉出城狩猎,一阵阵风不时掀开自己的衣裳,他忽然发现公子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后腰,赵高知道那里也有着那一个女人留下的指痕,深深的指痕。赵高虽然努力若无其事着,但是他知道公子嘉在想着那一个女人在同自己的丈夫交合时的情形,那可不是压抑的呻吟,而是肆无忌惮的喊叫,指甲肆无忌惮地抠在丈夫的后背。当时他就打了个激灵,落在自己的后背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啊。就在那一天的夜晚,他被公子嘉唤进了一间密室,一进去他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嘉在冷笑。“高跟我说了,要去王宫服侍大王,今天,我就满足他的愿望。而且,我可是从王宫中请来了职业操刀的!把他给我阉了!”嘉说。高就被按倒,就在地上,他被压住,被扒去了下衣,两腿被分开,阉割的人就上了前,一阵凉爽,其实还没感觉到疼的时候他就大叫起来因为他知道他的本钱已经离他而去,随后他才因为疼痛而呻吟。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最先的那一声叫喊。他被锁在那间密室。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他被拖了出去,扔在了街上。他没有爬回家中。他不能把耻辱带回家中。天明的时候,他找了根木棍拄着,走一走,爬一爬,出了邯郸城。从此,告别了邯郸城。他没有向人探听过他的家人,更没有探听过她的消息。突然,她出现在了面前。她望着他,她认出了他,但是,眼中没有惊喜。她的手中牵着个女孩,女孩望过来的眼神同样空洞。赵高艰难地上前,让嘴角挑出了一丝笑意,说:“你……可好?”妇人咧嘴笑了笑,笑出了泪花,盯视着他的眼睛说:“她是你的女儿你信吗?”我有个女儿?赵高惊骇地望向女孩,女孩盯视着他。是的,那抿着的嘴唇,就是将许多话语抿在口中,那杏核眼中,就是透着冷静,冷静地打量你,那鼻子,观察着你的时候有点儿往上筋,流露的是一种高傲,都有着自己的影子,要是男孩可就是活脱脱一个小赵高啊!赵高的泪立时涌了出来,泪眼昏花中他笑了,说:“哦,我还有女儿呢!”他把女儿搂在怀中,不断地说着:“哦,我的女儿!哦,我的女儿!……”他把母女安排住了下来。住处,先租,后买。买的很普通人住的房屋。如果皇帝觉着你可以在外居住了,皇帝会赐宅。没赐宅,就是你还不能在外居住,虽然你是中车府令。可是细想想,这中车府令是管理皇帝车舆和玺印的,是只有阉人才适合担任的职务,所以,你哪里敢想出外居住的事?只能照料着母女,却不能在外住上一夜。而且就是见上一面,也只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但是,当时做着御史大夫的蒙毅得到了消息,忽然把赵高抓了起来,罪名:身为大秦臣子,收留前代王的女人和孩子,有通敌之嫌!赵高的身份,当然得御史大人亲自审问,而且也心中明白也是得到皇帝的恩准才拿人的!赵高只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讲起往事,辛酸的往事,耻辱的往事。蒙毅没有表情地听。赵高申辩完了,蒙毅木无表情地看了赵高好一阵子,才低低地说:“把前代王的女眷带上来!”戴着枷锁的母女就被带了上来。蒙毅特别端详了女孩,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赵高,还是把你的故事讲给皇帝听吧。皇帝喜欢听王翦王老将军的故事,现在,要听你赵高的故事,你好大的面子啊!”蒙毅盯视着赵高说。蒙毅离开,陪同皇帝回了来。皇帝坐在了蒙毅的位置,皱眉望着赵高。虽然也打量了母女,但是,目光锥子一样地停留在赵高身上。“赵高,讲吧。”蒙毅说。赵高不喜欢那强调,那强调中绝对有轻蔑的意思。很轻蔑的意思。赵高就再一次地讲起辛酸的往事,耻辱的往事。讲完,皇帝的目光在了女孩的身上。皇帝在端详女儿,在看那嘴那鼻子那眼睛是如何地像着赵高。皇帝笑了,裂着大嘴笑了,嘴唇湿润润的。皇帝一开心就现出傻笑的样子,总是要流出口水的样子。皇帝呀,你看好了俺的女儿吧。赵高心甘情愿将女儿献给你啊!皇帝站了起来,绕着赵高转了一圈,绕着母女转了一圈,站在了赵高面前,低头看着赵高。赵高头低着地,但是,他知道皇帝正低着头看着他。决定命运的时候到来了。“嘉,朕尚且不杀,何况其家眷!而且,朕也搞明白了,你与嘉是血海深仇啊!想不到在我大秦还没有消灭赵国的时候,你就干了嘉的女人!胆子不小啊!也算是与我大秦里应外合了!得赏!得赏啊!”皇帝说,皇帝乐得不得了地说。“赵高,朕要赐宅与你居住!”皇帝说。说完,皇帝扬长而去。哦,那件事似乎应该感谢蒙毅。从此之后就堂而皇之地在外有了府邸,皇帝赐予的府邸。但是,那腔调难以忘怀。那腔调绝对体现着对你的轻蔑。甚至,都怀疑是蒙毅故意和皇帝弄出了这么一出戏,让自己丢丑的一出戏。多恶毒!明明皇帝能仁心而待,却偏要弄出了这么一出戏!可是,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蒙毅没有要把自己怎么样的意思。所以为了让蒙毅觉得自己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中,才要把女婿送到蒙毅的身边,就是想着自己和他蒙毅近啊!可是,人家没给面子!就是没给面子!弄得自己再不敢想着把女婿安插在谁的身边!女婿就一直在家窝着!蒙毅,你有今天也是报应!报应!想着这些,马车中的赵高直冷笑,直咬着牙点头。回到咸阳,这可是他第一次回府邸。每天,赵府的马车都要在皇宫前等他等到午夜。 府邸的大门吱嘎嘎地洞开,就有人欢天喜地地喊:“大人回来啦!大人回来啦!……”赵高眯着眼睛,在车上坐了会儿,才下车,就看到了女婿奔到了车前。“哦,父亲回来了!”女婿说。就看到女儿迎了出来,夫人迎了出来。弟弟赵成迎了出来。赵高仰首望了望满天的星斗,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他知道他不应该有工夫哭。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你培养那感慨万端的情绪。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婿身上,慈爱落在女婿的身上,对女婿能够第一个站在面前感到满意,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乐,我们书房说话。”刚迈了一步,他想到了还有个弟弟,转首说:“成,去歇着吧,我必须睡上一会。” “哦。”赵成点头。 女儿要跟进书房,母亲拽住了女儿的衣襟,悄声说:“别惹父亲烦。男人的事女人别参乎。” 女儿哦了声,乖乖地走开。 赵高在案几前坐下,头脑一阵晕眩,定了定神,才向站在面前的女婿说:“乐,你该去为朝廷做事了。” 女婿等这句话等了许久许久了。曾经有那么一回,说是要把他安排到蒙毅的身边去,可是,回来的岳父脸色很是不好,只是很简短地说:“那事儿不行了。”再没别的解释。女婿就只能等待。这一等待,等得好苦啊!漫长的等待啊!等待得几乎绝望! “我去朝廷的时候你就随着。我要睡一会,就睡一炷香的时间。你给我看着,到时候就唤我。必须把我叫醒。” 赵高就起身,去了夫人的房间,让夫人去女儿那里去,他和衣就躺到了床上,被子一盖,他感受到了夫人热乎乎的体温,很快就进入了沉睡之中。 女婿怔怔地望了会沉睡着的岳父,去燃了一炷香。府邸,供奉着一个牌位,只四个字:赵氏先祖。而后,阎乐站在了岳父大人的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岳父,一阵感动,热泪扑簌簌而下。岳父大人的发丝先前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是,此时,有些零乱。而且那发丝中白发赫然地多了,已经多过了黑发。脸色蜡黄。那一双杏核眼仍然漂亮着。岳父大人、他的女儿、他的弟弟,都有着这么一双杏核眼。而岳父大人的睫毛甚至比女儿的还漂亮呢,湿润润地打着卷儿。那鼻翼翕动着,发出均匀的呼吸。那均匀的呼吸使你觉得此时这个世界是多么地宁静。岳父大人安详着,这个世界安详着。虽然是女婿,可是岳父大人视己如子。甚至比对待他的兄弟还亲!关于职位,他可是先想到的是女婿啊!全仗着岳父大人,荫庇着这一大家子啊!多年前,一个流浪儿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想到了在一片庄稼地的边上,看到了一个窝棚。他的怀中藏着他偷来的一只鸡,为了怕那只鸡叫唤把自己窃贼的身份暴露,他扭断了那只鸡的脖子。在那个窝棚,在秋夜的星空下,他可以把那只鸡烤了,只自己一个人美美地享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口水都流了下来。到了那个窝棚,他还向里望了望,黑洞洞的,他相信不会有人。他还坐在窝棚跟前望了会儿夜空,让自己稳当了,才划拉了些玉米秸,点燃,这才想起应该找个棍,好挑着鸡。匆忙地找了根木棍,从鸡屁股插了进去,挑在火上烤。呼啦一下,鸡毛着了起来。应该把鸡毛拔了烤,太心急了。就那么烤吧。鸡毛着成了一团火,包裹了鸡的身躯。“喝!喝!”他惊叹着,快速地旋转着木棍。还腾出了一只手,把窝棚上的玉米秸往火里填。木棍要被烧断,他要把鸡赶紧挑出,可是,鸡掉进了火堆,一只大手伸进了火堆抓出了鸡并撇到了一边流浪儿这才发现身边蹲着一个人啊地大叫着连忙跳开。那人呲着牙冲他笑。“你、你是谁?”他惊恐地问。那人没回答,去把那个黑糊糊的鸡拣了起来,鸡屁股上的那截木棍还在冒烟呢,那人剥掉了鸡身上的炭灰,又把刚才烧短了的木棍从鸡屁股捅了进去,在火上继续烤着,显然比流浪儿会烤,人家不光旋转木棍,还来回地摆动,从从容容,那鸡呲啦呲啦地响,油汪汪的。流浪儿蹲在一边看,直舔嘴唇。烤熟了,那人把鸡往流浪儿眼前一递。流浪儿的目光这才离开那鸡,望向了那人,那时看到的就应该是年轻时候岳父大人的形象。“我们一家一半!”流浪儿说,接过了鸡,扯下了一条腿,递给那人。那人笑笑,接过鸡腿。少年一边捧着鸡啃,一边不时地瞄着那人手里的鸡腿,预备着人家要是啃完了就再给扯一块去。可是人家吃得很慢,细嚼慢咽。这也不像是讨饭的呀?少年就奇了怪,问:“你是做什么的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这是去咸阳。”“咸阳?去那做什么?”“去找我的哥哥。”“哦。可你怎么不住客栈?没钱了吗?”“我已经和你一样了,身无分文。”“那你就得讨饭了。”“我不会讨,只好到菜地里拣些东西。”“哦。你也不算笨。我才不去城里讨饭呢,城里的人坏,不给你的。我净到村庄里去。还经常能吃到鸡呢。”那人扑哧笑了,被少年逗得笑了。“我跟你去咸阳你愿意吗?我给你做伴。”那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好啊,你可以去咸阳开开眼界。而且,苟富贵,勿相忘!”“我才不会富贵呢,我只是瞎逛,这全天下呀,都是我的家!”“可是,也许我会富贵呢!”“哦,那你能不忘了我吗?”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鸡腿,说:“我会记住这一个鸡腿的!”那一路上,少年不时地就能从村庄里偷出一只鸡。有一次还偷出了一只鹅呢。少年行动的时候,那人会在野地的某一处等候。在野地里,享用着美味。之后,躺在篝火旁睡觉。漫天的星斗,盖着他们。终于,那人带着他到了咸阳,站到了大秦中车府令的面前。少年惊异不已地跟着那人走进了一座府邸,站到了大秦中车府令的面前。那人跟大秦中车府令说,那少年是他收留的干儿子。当时,中车府令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点了点头。少年眼里含着泪,差点哭出声来,他知道他再也不用去讨饭了。中车府令大人的千金死盯着房顶上嘁嘁喳喳的麻雀看,乐就也去看,看到一块房瓦的下面露出了小麻雀褐色的小脑袋,就知道小姐的目光所在了。“我去给你抓一只。”他说。就猴子一样地爬上了屋檐前的那株高大的杨树,从横杈垂到了屋顶,大麻雀们惊飞了,小麻雀缩了回去。他把手一伸进去,喝,窝里边热乎乎的,一窝的小麻雀。他掏出了两只,冲小姐喊:“要几只?”小姐跳着脚喊:“两只,两只就行!”当他把小麻雀放到小姐手里的时候,小姐高兴得居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真行!”那一口啊,差一点把乐儿亲得坐在了地上,虽然没坐在地上,也是头晕眼花,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他给小姐又用柳条编了笼子,小姐就成天喂养那两只麻雀。在那两只麻雀已经长大的时候,他给小姐抓了两只喜鹊,小姐就把麻雀放飞了,就开始养喜鹊。乐跟随赵成跑,小姐跟乐跑,成天跑。后来,乐就成了中车府令大人的女婿。倒插门的女婿。在中车府令大人宴请宾朋的时候,乐望着那些高官显贵,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在他们的群体之中。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可是,蒙毅没有给岳父大人的面子。蒙毅没有给面子!使得阎乐只能继续等待下去等待得几乎绝望!现在,在夜的静谧中,他离开岳父大人的床前,来到屋外,仰首望向漫天的星斗,他觉得那是满天的眼睛在看着他。天啊,你终于开眼了,看到了我阎乐!他来到了虎笼子面前,那只老虎听到声响起了来,来到了他的面前,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睛水汪汪的。无聊的时候,阎乐经常和赵成出城狩猎。带着几个下人出城狩猎。中车府令大人不许赵府蓄养门客,他说赵府越是不被人注意越好,所以赵府只有下人没有门客。那一次突然发现了两只虎崽,正撒着欢儿在一块儿嬉戏的两只虎崽。“抓活的,回去养。”阎乐说。就和下人去抓,抓住了一只,赵成喊:“老虎不会离得太远,快走!”话音还没落地呢就听见老虎的咆哮,两只老虎狂奔而来,他们就上马狂奔而去。这一只小老虎就陪伴着赵府中的人。寂寞的虎啊,会发出长啸。怔怔地望着那虎,阎乐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囚笼中的一只虎!那虎的郁闷,其实也他的郁闷!现在,虎啊,我不能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你了,我啊,就要冲出囚笼了!哦,说不定,我也会让你走出囚笼的。说不定。那虎张大了嘴似乎要发出一声长啸,阎乐赶紧摆手轻声喊:“别叫,别叫,别搅扰了大人的休息!”结果那虎尽管把嘴张得老大,可是终于没有发出那一声长啸,而是——打了一个哈欠。 中车府令走的时候,上马车的时候,是牵着女婿的手上的。岳父大人的手啊,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啊,细腻、温暖。 赵成赶出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府邸。但是,他还是走出了大门,目送着哥哥的马车在清冷的街道远去。他感觉,哥哥在皇帝眼中的位置应该又发生变化了。看那劲头,像是成了皇帝的股肱之臣,成了皇帝离不开的人了。 而此时,李斯在嬴政处理公文的那间密室,坐在案几前低着头睡得酣然。还打着鼾声呢,均匀的鼾声。只他一个人守候在这里。他和赵高和胡亥已经商量了,决定这一个夜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那下一步的事儿可在天亮之后开始进行。第一件事便是:布告群臣,布告天下,皇帝崩殂!还得把心思绷得紧紧的,洞悉细微。除去了扶苏,嬴政还有十几个公子呢。十几个公子。 子凡得到消息:中车府令赵高带女婿阎乐入宫。他皱起了眉。何必如此心急啊! 赵高站在了李斯的面前,看着李斯的睡相。老家伙,一把年纪了,在如此的沉睡中腰板还是挺直的。赵高撇了撇嘴。老家伙就是不放心啊,死活不离这个地方。当初在蒙毅身上没好使的事,现在,我要你给做了。我就不信你能不给我面子!你我现在可是一根绳拴的两个蚂蚱!远处的宫墙之外传来了鸡鸣,走进的时候已经觉得外边的夜色淡了。新的一天到来了。新的一天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一天。隔天咸阳城就将陷于震颤之中!赵高弯下他那颀长的身躯,正要轻唤,李斯却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他吓了一跳:“哦,丞相。” “哦,我们该忙了。”李斯说。 “是啊。我们该忙了。而且,虽然是一日之差,也不能提前走漏消息。” 李斯点头。 “丞相需要心腹之人在身边,我把拙婿带了来,可以供丞相大人差遣。怎么使用,都可以。” 李斯一愣,只是瞬间的一愣,说:“哦,哦。” “拙婿在外等候,丞相可见一见。如果丞相看不好,高可叫他回去。” “哪里会,哪里会。” “我在想,可否令其与陛下一同招魂?如此,进日可令其与陛下一同演练。如果只陛下一人招魂,会显得孤单了。” 李斯瞅着赵高。你的胃口不小,一下子就要把女婿推到最前台。“倒是可以这样想。还是看看你的女婿吧。此等大事,你我都是不可造次的。” “当然。当然。” 赵高麾下的阉人快马出宫,通知群臣:“今夜子时上朝。” 子时,也就是夜半时分。 赵高来到那间密室,只李斯在那里,胡亥正在接受秘密训练呢,接受李斯选定的人进行秘密的培训,好在群臣面前、在诸公子面前、在诸公主面前亮相,因此,现在这里只李斯在坚守。“我想最后再一次和丞相大人商定一下,是否让诸公子、诸公主上朝。”赵高说。 李斯就明白,赵高的意思是不想让诸公子、诸公主来的。“焉能不唤?不唤,反倒易引猜疑!”李斯说得很坚定。 “好吧,按照丞相的意思办。”赵高说,透露出无奈。但是,他补充:“据高了解,郎中令李信与公子高素善。” 李斯一怔。 “二人都喜欢名剑。公子高曾经找到李信,让李信带路,找到了荆轲的埋尸出,挖出了荆轲刺杀先皇时使用的那把匕首。” 李斯眉头索紧,盯着赵高的目光锥子一样。那意思,你怎么没有早说? “高位卑,自觉那样资格对先皇的家人说三道四。但是,目前的情形,郎中令的身份却不可不提防,人家可是掌握着侍卫皇宫的人马啊!” 李斯点头。 “诸公子不可不防!” 李斯再一次点头。“我们戒备就是了。”他说。但是,脸色立即就蜡黄。 “也许,皇帝崩殂的消息布告之后我们就要解决郎中令的问题,否则我们寝食难安啊!” 李斯点头。 阉人的快马驰出了皇宫,通知住在宫外的诸公子。到了成人年龄的公子就可以出宫拥有自己的府邸。诸公主和未及成人年龄的公子都在宫中居住。而公主若有成年的兄、弟在外,则可以随同在外居住。 嬴政的密室中,李斯一个人呆坐。最后的一道关口就要到了。不管怎么样,要挺过去! 子时,宫门打开,人流涌向咸阳宫。居住在皇宫之内的公子、公主在他们的母亲陪伴下从宫内的门进入。咸阳宫前,白色的灯笼赫然让你心惊。而迎面更是矗立着一高高的巨幡,在夜风中拂动,上书二字,白森森的两个字:“祖龙。”这是嬴政在世的时候有人送给他的一个称谓,意思是他是神龙在世上的现形。同时也有大秦皇室子孙万代相继嬴政为祖的意思。人流中暴发一声惨痛的号啕:“天啊,何如此薄于我大秦?”那是公子高,他张开双手向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出了那一声令整个皇宫都震颤的号啕,而后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捶打着地面,“天啊,天啊……”地号啕。“父皇!父皇!……”公子、公主们声声凄厉,他们扑倒在地,想前爬行着。“皇帝啊!皇帝啊!……”臣子们也发出哀号,他们的队伍也唰地矮了下去他们以头撞击着地面一边哀号着一边向前爬行。大殿前的台阶上,站着李斯、子凡、赵高、李信,他们的前面、台阶之下是森严的宫廷卫士,岂止他们的前面,周围全是。当哭号着的人流涌到面前,卫士的戈两两交叉相撞,威严地阻你在此。 当哀号由歇斯底里转为平缓,赵高高喊:“皇帝有遗诏,丞相宣读!” 哭号当即止住,每一位都抻长了耳朵。 李斯威严地扫视了下台阶之下的广场,现在,那里只有压抑着的啜泣声,还有,就是谛听的耳朵。他故意延长这种扫视,那是在每一个人的内心中搁置上他的威严,他这一个大丞相的威严。他的嘴撇着,他的目光阴冷着,他以他的神情在跟你说:“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要宣读的可是先皇的遗诏,是不容许你们有任何异议的!” 啜泣声更加低了下去,每一个额头都紧贴着地面。 其实,李斯鼻子中掉出一个谁也听不见的“哼”字,他抖开诏书,让自己的声音洪亮在广场的上空:“诸臣子、诸公子:公子胡亥,聪慧而好学,随朕左右,政事多闻,兼亲近贤臣,故朕如若千古,令其承继皇帝之位!此诏布告天下,如有不服从者,以谋反论处!” 李斯的目光再次扫向台阶之下那片头颅和脊背,号啕仍然被压抑着,都在思量着那令他们震惊的消息:是胡亥而不是扶苏承继着皇位。 “魂兮,归来!”大殿屋脊之上忽然传来长长的颤音,台阶之下的人抬头望去,屋脊之上紧东首站立着二人,往西而来,盘膝而坐着一溜儿的人,胡亥的那一声音还没落,他们便吹起了如泣如诉的萧声。冰冷的萧声,融入了夜风之中,夜风便更冷了。屋脊之上所有招魂的人,都按照礼仪的要求朝服的装扮。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特别使得东端站立的那二人更挺拔出了苍凉、悲壮的气氛。最东的持幡人那瘦削、颀长的身躯,那长长的脑茬,那一高音就有些沙哑的声音,告诉你此人是胡亥!承继皇帝之位的胡亥! 幡指苍天,胡亥向着苍天呼号:“魂兮归来!您不要去那浩淼的苍天啊,豺狼虎豹守着重重的关卡,捕杀着下界的人类。还有那一个巨大的怪物长着九首,他施展蛮力可以把漫山遍野的树木拔除得干干净净。有凶兽盯视着你,它们来来往往是那么的众多啊!它们会把你悬挂起来戏耍你,因为它们的腹中已经胀鼓!而后它们会将你投入深渊!只有天帝得到消息,只有得到天帝的安抚,你才能够开始平安。归来归来,前往那里是多么的危险啊!” 随着胡亥的呼喊,挨着胡亥的那人与胡亥一同把双臂张向同一个方向,只是,不能把双臂张得高高,因为,他的臂上搭着死者的衣裳。此人便是——阎乐。但是这个时候的群臣、公子、公主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都以为除了胡亥,那些招魂的人都是蒙毅麾下的那拨子人。在胡亥的呼号中,哭声再一次爆发,有节制地爆发,因为,不能淹没招魂的呼号啊! 胡亥俯身向下,看到了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片,升起着哀号的人群,他呼号:“魂兮归来!您不要大到那幽都去啊,那里的王啊,长着九条尾巴,身躯像牛,皮厚肉实,他的头啊,像猛虎,但却更生着角啊,犀利地峥嵘着,他的爪啊,正在滴着人类的鲜血!他可以飞快地追逐人类,那三只眼睛只要瞄向了你,任你插翅难逃!远离这些凶类吧,归来归来!”胡亥从没有站到这么高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想下方倾斜,他是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是稳当的,才开始呼号的。但是,因为对高处的恐惧是的呼号中多了颤音,多了颤颤的音。 阎乐望着下面的黑压压的一片,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转瞬,自己就可以在这些人的面前挺拔!转瞬,就站到了即将成为大秦皇帝的人的身边!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胡亥一声一声地弱了下去。后来就变成了叨念。而那些吹萧的人就闪在了两侧,待胡亥走过,从西侧下了去,就也跟着在屋脊上消失。 胡亥站在了嬴政的那辆马车上,站在车的前方中间,紧右侧,站着阎乐。李斯、赵高坐在车内。这一切的总指挥当然得坐在车内。卫尉子凡、郎中令李信各自统帅着护卫的人马,当然,骑在高头大马上。其余的人步行跟随在车的后面,无论长幼,步行跟随在后。当然,那辆马车被卫队包裹着。当然,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是那些吹萧的人,他们得把那苍凉、哀伤的乐声丢撒在咸阳的夜空。阎乐不时抬起搭着嬴政的衣裳的双臂呼号:“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而胡亥想到了扶苏。后面的乐队本应该演奏死者生前最喜爱的乐曲,而父皇最喜爱的乐曲难道不就是那一曲《扶苏》吗?因为对这一首歌曲的喜爱,才用这一首歌曲的名称做了自己长子的名字。那一次扶苏从北边回来,弟弟、妹妹们都去看他,看他们觉得了不起的这一位长兄,扶苏给自己的母亲就弹了一曲《扶苏》,他的母亲儿子给予的无限幸福中哼唱着歌词:“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那歌声充溢着母性的温暖。后来,扶苏还把每一个弟弟、妹妹都在怀中搂了搂,长兄的温暖给了每一位弟弟、妹妹。就因为自己要继承皇位,长兄就得死,就必须得死!胡亥的泪水扑簌簌流下,他最想呼号的是:“天啊,为什么要如此地残酷啊?” 李斯怆然地想起嬴政的求取长生。想长生而不得长生啊!后来一次一次远途的奔波,其实都是想着寻觅仙人踪迹,寻觅那长生不老之药。徐福的寻访仙药而不归,成了他心中的隐痛。其实是使得他陷于一种绝望之中,只不过他就是不跟你说就是了。还有,那个说宠幸童男童女的老东西,在一次出巡归来人家已经在咸阳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中不能不想到他被戏弄了。不能不想到。但是他在心中隐痛。他甚至都没有一丝地对臣子的责备。谁敢对皇帝拿了主意的事说不?谁敢?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行!如果我去劝谏,那么我今天就一定不能坐在这辆马车上!大秦的朝政恐怕早就和我李斯没有了关系!但是,其实他是希望站在车上呼号的是扶苏。只要自己能够坐在这里,他绝对希望向着嬴政亡魂呼号的是扶苏。如果是扶苏,他身边站着的就绝不是赵高的女婿!自己身旁坐的也绝不是赵高!李斯闭上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流。天啊,我李斯都做了什么啊? 在城东的郊野,胡亥看到东方的天空湍急着黑暗的旋涡,父亲多次前往那一个寻访仙人、寻访长生不老之药的东方,湍急着黑暗的旋涡,也许父皇的灵魂现在正在那旋涡之中苦苦挣扎。父亲的亡魂在那黑暗的旋涡中就如羽毛一样。大秦的始皇帝啊,他的亡魂就如羽毛一样被黑暗吞噬着。不管他生前是多么地尊贵,都要有这么一刻吗? 李斯、赵高下车,率先跪了下去,除了侍卫,跟随而来的人就也都跪了下去,李斯向着胡亥说:“陛下,发出你至诚的呼唤吧!” 胡亥幡指东方呼号:“魂兮,归来!东方不是你滞留的地方啊,那里有高大如山峰的巨人,只管捕食着人类的亡魂!而且那里有十个太阳交替出现,即使是金、石都会被消融的啊!那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可是父皇您啊,在那里是会被融化掉的啊!魂兮,归来!归来!”呼号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好像在等待远方的回应。“哦,就让我们去南方寻找父皇的亡魂吧。”胡亥说。 南方的天空呈现异象:在那满天的乌云中,而在南方,却现出窄窄的一条天的底色,而且,只挂着一颗晦暗的星。这异象令所有的人心中惊异。莫非那一颗星便是嬴政的亡魂?他在向他的臣民留恋地投过来最后的一瞥? 悲从中来,胡亥呼号:“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前往啊,那里的人在额头画着诡异的图案,现出的牙齿漆黑漆黑。他们会用陌生人的肉来祭祀,用人骨去做酱啊!那里还有大蛇密布,其中还有那么一种更加巨大的,竟然长着九个脑袋,来来往往的速度,就像风一样迅疾啊!它那圆鼓鼓的肚腹,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类啊!那里还有硕大的狐狸,它们的队伍绵延而去,可达千里!魂兮,归来!归来!”呼号停了下来,那颗星那颗晦暗的星被乌云遮掩已经再没踪影,那一条天空的低色也在乌云的弥合中消失,不过,还能看到一点点的痕迹。“哦。父皇的亡灵没有在南方,我们就去西方寻!”胡亥喊,歇斯底里的声音。 西方的夜空居然比东方的夜空亮一些,呈现出灰白的色调,但是在那灰白的边缘有类似硫磺般的云丝在翻动,让你感到在那平静中其实是不平静的,甚至是一种惨烈是一种挣扎。 胡亥呼号:“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不要去往那西方的世界啊,流沙千里,风暴会将你旋入深渊,那里雷火闪烁,会将你击烂,变成碎片的你向着那无底的深渊坠落,坠落。就算你不被风旋入深渊,也会陷于千里旷野啊!红蚁如巨象,黑蜂如苍鹰,五谷不生,荒芜中只有那少见着的野草可以果腹啊!肌肤接触那里的泥土便会溃烂,想喝一口水啊,万般寻找也是枉然啊!渺渺茫茫,无所依靠,归来吧,只有归来才能够平安!归来吧,归来吧!” 西方静静的,那硫磺般的云丝在向下翻滚,那平静着的灰白在被吞噬。 “魂兮,归来!归来!”嬴政的子女中忽然暴出了这一声,压抑了许久,终于暴出了这么一声。 这一声把胡亥吓了一跳,更把李斯赵高吓了一跳。胡亥、李斯、赵高等回头望去。 “归来吧,大秦不能没有你啊!大秦需要你啊!”是公子高!他在撕心裂肺地呼喊,涕泪交流地呼喊。他张着双臂向着西方的天空呼喊,而后,头一次次地撞击着地面。 李斯站起,来到胡亥的近旁,对呆愣着的胡亥说:“陛下,先皇的亡魂看来没有在西方,我们就去北方吧。” “哦,我们就去北方。”胡亥说。 车轮碾压着积雪咯吱咯吱响,行人的脚步已经很沉重,有的甚至摇摇晃晃,但是得咬牙坚持着。谁敢不坚持?不管是臣子,还是公子、公主。本来也并不寒冷,空气湿漉漉的,甚至好像都能拧出水来。有的甚至已经汗流浃背。脸上,已经难以分辨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了。李斯、赵高很明白那些步行之人的状况,但是,你能因为恻隐之心而破坏了规矩吗?而且是为大秦的始皇帝招魂啊!步行,正是为了体现着虔敬!只能不去想步行之人的艰难。只能不去想。而且,就差一个北方了。 北方,黑暗深不可测。胡亥也已经站得喊得没有了多少气力。他现在想的是最好能立即躺在温暖的大床上。他拼着最后的气力向着北方呼喊:“魂兮,归来!”那沙哑的声音一喊出,一棵树上发出了“噶——”的一声叫,一只乌鸦飞起,飞向北方,很快,融入黑漆漆的夜空。所有的人都被那一声吓了一跳,胡亥怔在那里。 其实无非是这些人惊扰了乌鸦而已。而已而已。但是每一个人都觉得那只乌鸦的出现有些诡异。 跪在地上的李斯只好站了起来,可是他觉得腿软软的,他真的被那只乌鸦吓着了,他努力镇静地走到胡亥的近前,说:“陛下,发出你那最后的至诚的呼唤吧!” “魂兮,归来!归来!”胡亥的声音颤颤的。“冰雪的覆盖,使得北方的山峰更加巍峨,拔地接天!千里飞雪,冷彻骨髓啊!那里也不是您可以停留的地方啊,归来!归来!苍狼的长嚎,不寒也栗!乌鸦乱空,不悲也哀啊!形单影只,归来!归来吧!归来做大秦永远的皇帝啊!归来!归来吧!” 北方的夜空静静的,静静的。忽然,“噶——”,一声乌鸦的叫声叫得人们的心头又是一紧。甚至,面面相觑。忽然,天空中飘舞起了细碎的雪花,撞到脸上就是一小滴水珠。 李斯缓缓站起,面向了诸公子、公主,面向了群臣,高声说:“皇帝决然地去了,把他一手缔造的大秦留给了我们,留给了少公子陛下。那么,就布告天下吧,为先皇举丧!尊从先皇的遗诏,明日的辰时,在阿房宫大殿,我们就举行少公子的登基大典,而后新的皇帝将为先皇举行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葬礼!以此来寄托我们对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的崇敬和哀思!” 传来了第一声鸡鸣。 辰时,百余位函使持幡驰出皇宫,他们不断地喊着:“皇帝崩殂,天下服丧!”他们奔往各个方向,但是,只要是经过有人的地方,他们就要高喊:“皇帝崩殂,天下服丧!”他们驰骋在驰道上,即使不是有人的地方,他们也发出了喊声:“皇帝崩殂,天下服丧!”悲情的喊声。 诸公子的府邸,被森严的士兵包围。王贲的人马。但是,现在这些人马由宗猛直接掌控。而且就在王贲办公的地方办公。“如果人手不足,可再增拨人马与你。”王贲说。非同寻常的情势,已经是的他不再敢在家中装病了。王家,现在更应该是大秦的中流砥柱!儿子王离在北方掌控着三十万的人马,而他的老爹,在此掌控着保卫都城的二十万精锐!王家绝对可以举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这令他想起父亲率领六十万大军灭楚的情形,父亲一次一次地向秦王讨赏,以消除秦王的猜忌。那么,现在,他宁愿有宗猛这个人在,有宗猛这么个人在前台,而他,宁愿就躲在幕后。王家还差什么吗? 公子高听到兵围府邸的消息,当然不相信保护之说,他觉出了不祥之兆。而且,他想到了大哥扶苏。本来毫无争议地都认为大哥扶苏会继承皇位。但是,却是胡亥。那么大哥会怎么样呢?李斯、赵高、胡亥会让大哥在北边安然着吗?绝不会!如果那样他们就不会安然了!大哥现在一定是凶多吉少!甚至完全有可能已经被杀害!高冷到了心里头。那一次扶苏从北边回来,带了弟弟还有几个妹妹出城打猎。高跟扶苏说:“大哥,有一天你要是做了皇帝,你就把我派到北边去,让我接替你!”奔驰着的扶苏慢了下来,望向高,说:“北边很苦啊!”高说:“那没什么,总不能在花丛中做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啊!你做贤明的君主,我就做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扶苏就拍了拍高的肩,给了你一个笑,继续纵马而前。那么大哥究竟有着怎样的消息呢?李信应该知晓。身为郎中令的李信是应该知晓的。高上马便要出府,但是,被士兵拦阻。“怎么,我难道失去自由了不成?”他厉声说。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公子有什么行动,也要等我们禀告了宗将军。” 宗将军?高不知道哪里又出来个宗将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这一个宗将军便是丞相李斯的管家。先前的管家。他想说:“我要去见郎中令李信李大人。”但是,他知道,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报出这些来,只能是株连,株连!大秦的法度,讲的就是株连!“告诉你们的什么宗将军,我要去为先皇守丧!守丧!”高咆哮。 “公子可在府中等待消息。” 凭感觉,高知道不会等到什么消息。既然已经派兵守着你的府邸,又怎么会让你出去呢?而且,凭感觉,他相信不会让他以及其他的公子参加少子胡亥的登基大典。为什么继承皇位的是胡亥?为什么?人心所向的扶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府邸,成为了囚笼。 阿房宫与咸阳宫相连接,壮观地东去,楼宇或高或低或密或疏,即使是渭水也未能阻断其连接,有阁道相连。渡过渭水,就是朝见群臣的大殿了。还是在黎明前的黑暗的时候,拉载着胡亥的羊车便自咸阳宫出发了。赵高另乘一辆羊车跟随。每辆羊车有四只羊,一驾辕,三只在前。羊车奔驰在阁道。很静地奔驰在阁道。而提着灯笼和贴身服务的阉人跟随着羊车小跑着。那灯笼可不是白色的了,而是红色。新君登基,焉能提白色灯笼?虽然赵高官职并不在有多大,甚至不在九卿之列,但是,是内臣,是皇帝身边离不了的人,是皇帝的嘴巴,是皇帝的手脚,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在皇帝的身边。阁道之内的两侧,排列着森严的卫士。那是郎中令李信的属下。赵高心中念叨着:“这些卫兵可是郎中令的属下!” 李斯的马车与群臣的马车一同奔驰在阿房宫南侧的道路上。李斯知道,胡亥和赵高的羊车奔驰在阿房宫内的阁道上。如果赵高提出动议,那么,他李斯此时就和他们一同奔驰在阿房宫内的阁道上了。但是,人家赵高没提,那么,别看你是丞相,你也是外边的人,也得与群臣一同。李斯恨赵高,恨得都不愿意去看那刚刚换上了红色灯笼的连绵而去的阿房宫。不管怎么着,我是大秦的丞相!你赵高不过是一个内臣!一个阉人!你还能蹦跶到哪去! 前日临近黎明的时候,招魂临近结束的时候,飘起了一场小雪,在那积雪的上边渡上了新鲜的白。在百日,它们会显得酥软。而在这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它们则在车轮之下咯吱咯吱地响着,脆脆地响着,传递着一种坚硬的寒冷。李斯就想啊,此时的赵高一定戴着猫耳。这个家伙总是很仔细地照料着他自己。当初王翦出征,嬴政不知道怎么关怀王老爷子了,就看到了赵高扣在耳朵上的猫耳,就给要了去,送给了王翦。结果,王翦送给了李信。李信做了郎中令的时候,冬日里经常戴着那个猫耳,他知道那是皇帝送给王翦的,也许他是想让皇帝知道皇帝爱护着王翦王老将军,可王老将军爱属下。他李信虽然击楚让大秦丧失二十万精锐,可是,后来他得到了王老将军的爱护啊!这一份恩情是难以忘怀的啊!李斯注意到,赵高一看见李信耳朵上的猫耳,就总是不时地瞟上一眼。想到此事,李斯现出了笑意。这个赵高啊,有的时候蛮可爱的。 大殿前的广场,群臣在集结。大殿之内已经奏响了六乐,也就是六代之乐:黄帝时代的《云门大卷》、唐尧时代的《大咸》、虞舜时代的《大韶》、夏启时代的《大夏》、商汤时代的《大濩》和周代的《大武》。这是只有在朝廷才能听到的乐章。而且只有在最盛大的庆典才演奏。那钟磬之音,如清凉的玉手碰着你的心。任何焦躁的心都会幸福地铺展。尚未黎明的天空,笼罩着安宁。安谧。哦,现在正演奏到了《大韶》。先前鲁国的那个孔丘曾说,他听了《大韶》的乐章,三个月不知道肉的味道,长久地沉醉在那美好的音乐之中。 忽然,不远初的鼓楼传来激越的鼓声。 “辰时。” “辰时。” “辰时。” …… 阉人把这个时刻的到来传遍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远处的咸阳城,那里也传来激越的鼓声,在鼓声中城门将洞开,那里的百姓在每一天从这个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城门了。而此前,只有得到卫尉子凡大人的命令城门才可以开启。刚才群臣便是。 李斯从大殿走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扫视了一下群臣,郎声喊道:“大秦新的一天自此开始!秦德昭昭,连绵不绝,垂临万世!臣子们,我的同僚们,步入大殿吧,迎接大秦新的一代君主!” “恭迎新君!恭迎新君!恭迎新君!……”群臣呼喊着,碎步奔跑着,涌向大殿。 群臣匍匐在大殿。 皇帝的那个位置,现在还空着,但是,在那案几之上放置着冕,在明晃晃的烛火中那冕闪烁着光芒。在那案几之后,是一面巨大的屏风,那屏风之上是一个大大的秦字,出自丞相李斯之子李由之手的秦字。那字遒劲而又内敛。望其字,如见始皇帝,威严地望着你。皇帝的区域是高出一块的,在那台阶之下,在群臣之前,是乐队,是皇宫乐队,他们面向皇帝的方向,个个专注地演奏着。 “殷殷而期,新君临朝!朝阳东升,普照天地!”李斯喊,面向站在一侧的赵高喊。 赵高向着那一面巨大的屏风之后喊:“朝阳东升,普照天地!” 胡亥身著金黄色皇袍,那皇袍之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飞龙,左右各紧随着两名阉人,他们从屏风之后的门走进。胡亥以悠然的步履转过了屏风,出现在了群臣的面前。 “朝阳东升,普照天地!”群臣张臂高呼,而后,匍匐。 黑压压的群臣壮观地铺满了大殿之中,忽然胡亥就觉得在那片黑色的土壤之中升腾起了什么,令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李斯在期待着胡亥走到案几前,稳稳地坐下,再威严地扫视群臣,而后,李斯将为他加冕。可是,胡亥望着群臣停止了脚步,整个的人僵在了那里。乐声依然悠扬着。赵高本来觉得胡亥的停留只是先让群臣感觉一下自己的威严,那是一种君主的城府,可是,赵高觉得这停留也有点太长了,有点儿异样了。就在这时候,赵高发现胡亥的嘴唇动了动,接着发现胡亥的眼神在向他望过来,于是,他听到了胡亥再一次发出的声音:“赵高,过来搀着我!”赵高赶紧奔向前去,搀住了胡亥的胳臂,搀着胡亥走到了那个案几前。“从此之后,陛下要说朕了。”赵高悄声地叮嘱。赵高搞不清楚是胡亥挪不了步了,还是胡亥就是要这么一种威严:让中车府令大人亲自搀扶着他。要是后一种,你得说少公子显得很成熟呢!而且,也是对中车府令大人的一种亲近呢。在那个案几前,胡亥扫视了一眼群臣,坐下了,威严地面对着群臣坐下了。 “和风习习,万物蓬勃!”匍匐着的群臣欢呼。 “为新君加冕!”赵高喊。 李斯捧起了那顶皇冠,捧起了那顶为大秦二世皇帝紧急特制的皇冠,首先转过来,面对了群臣,只有乐声依然,群臣大气儿都不敢出啊,等待着。李斯面对了胡亥,他看到了胡亥眼中的茫然,这个时候他居然在胡亥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茫然,这令他心中一惊。“陛下,大秦的号令将从陛下而出!”李斯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差一点哭了出来,眼角已经湿润。他把皇冠端正地放到了胡亥的头上,他和胡亥之间立即就晃动着一层隔膜,他退后一步,和赵高一同匍匐于皇帝的面前。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欢呼。 钟声被撞响了,嗡嗡的钟声回响在大殿。在大殿的上端,两侧各置一口洪钟。钟声的撞响,宣告加冕仪式的结束。 东方并没有一轮朝阳升起。湿漉漉的阴云,晦暗了天地之间。在灰蒙蒙的亮色中,数百名函使从阿房宫快马出发,他们持着一面印有“诏”字的旗帜,经过人群的地方便要高喊:“新君嗣位,普天同庆!新君嗣位,普天同庆!……” 第三章:人心难向 两个铁笼被抬进墓穴。每个铁笼子中囚着一只猛虎。两只猛虎在笼子中转着圈儿,发出惊恐的咆哮。它们的惊恐的咆哮,却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冷森了整个工地。这个工地,从墓穴延伸至骊山的工地,看起来还是狼藉的一片。虽然是寒冬时节,但是,这里一堆篝火,那里一堆篝火,一切都在紧张进行。墓穴的周围,是一个又一个坑穴,有的已经封顶,有的还没有。里边,将埋下无数兵马俑,以此象征着荡平六国的大秦军队,象征着嬴政的武功。烧制陶俑的窑一座又一座,它们的火焰,和那一堆堆篝火,以及蚂蚁一样的人海,使得整个工地看起来,是热烈的景象。但是,猛虎的咆哮冷了整个工地。 “叫铁锤来。”章邯望着墓穴的洞口说。 铁锤来了,奔跑着来了。 章邯眯着眼睛看着铁锤,说:“或者你就去,或者你叫另一个人去,去墓穴之中把老虎从笼子中放出。听到指令,先放一只,再听到指令,再放另一只。我要看看,老虎能不能冲出墓穴。头一只老虎要是冲出了,”章邯望向了李木匠,那个为大秦发明了大弩的李木匠。“设置弩机的人就得去喂老虎了!第二只老虎要是冲出了,”章邯的目光落在了老袁的身上,老袁打了个冷战。“那设置陷阱的人也得喂老虎了!”后边的话,章邯说得笑眯眯的。但是,其中的杀气谁都感觉得到。就是那个李木匠,虽然为大秦立下了赫赫的功劳,但是,来到了这,来到了章邯的面前,孙子一样,半点儿也不敢嚣张。甚至,也就是跟工地的工头一样的待遇吧。 “还是让那个杀死过一只猛虎的人去吧。”铁锤说。 他对这个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的差使并没有显现慌乱,很从容地荐举出了另外的人。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他的章邯注意到了这些。这人的沉稳令章邯不舒服。要是在战场上这家伙应该是将军。可是,现在,他只能做工头。被我差遣的工头。其实去墓穴之中释放猛虎,让虎园的饲养人员去更合适。但是,章邯想叫这个铁锤去。但是,不是太坚定。还有事情需要这个家伙去做。所以铁锤说出了大力士,章邯没有做声。 那个大力士章邯知道。四个人抬的石块,他嫌人家碍事,让人家把石块放在了他的背上,一个人稳稳地给背走了。从此就落下个大力士的名号。他有个虎皮坎肩,很威风地穿在身上。人山人海的劳作人群之中,那虎皮坎肩,那伟岸的身躯,赫然着。他说那是他打猎的时候与猛虎遭遇,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他杀死了猛虎,才得到了那张虎皮。有人就说了:“你不会是吹牛吧?”刚出现在工地的大力士是也看着挺拔强壮,可是有些白白胖胖的,因此他的故事叫有的人狐疑。“有什么怀疑的?我的屁股还叫那只老虎咬掉了一块肉呢!我十分明白我要是不能吃他的肉它就得把我给吃了那可是生死搏斗!”大力士愤然地说。大白脸红红的了。有人就说:“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屁股是不是真的少了一块肉!”就有许多人喊:“对!”“让我们看!”大力士看了看众人,知道如果不把屁股亮出来,就是先前相信他的那个故事的人也不会相信他了。于是,亮出了大馒头一样的屁股,右边的屁股蛋上真的有一个深深的坑,真的少了很大的一块肉。吓!人们瞪大了眼睛。那是正在劳作的时候,而且巡视工地的章邯也在场。只不过看章邯笑眯眯地看着大力士,就鼓舞了劳作着的人,所以,在紧张的劳作之中,有了这一个轻松的插曲。 铁锤说出了大力士,章邯眼前就出现了那雪白的大馒头一样的屁股,那深陷的肉坑。 章邯轻蔑地笑了,笑铁锤没有敢自己前去。 大力士颠儿颠儿地跑来了,依旧穿着那件虎皮坎肩。尽管他在尽力珍惜着他的虎皮坎肩,但是,已经不再滑润,肩的地方那毛已经磨损了去。那张曾经白胖的脸,现在泛着黑,而且分明挂着风沙,显得很粗糙。 章邯甚至想改变主意。这是一个干起活来很卖力的人,要是真的喂了老虎,也挺可惜的。但是,婆婆妈妈的那可不是自己的性格。而且要是改变主意的话,在他章邯这儿,就只能让铁锤去了。可是,铁锤也可能还需要着。唉。就这个倒霉蛋去吧。 在那圆丘的中央,一面大鼓擂响。而后,静了下来。圆丘其实还没有封顶,就是在那墓穴的上方还没有堆垒封土。因此,虽然隔着厚厚的屏障,但是,墓穴之中是可以听到鼓声的,似乎很遥远的鼓声。这第一通的鼓声,给墓穴中的大力士发出了释放第一只猛虎的指令。 人们在谛听。 “这墓可是够坚固的了,就是没有这些防范措施,有大秦在,有大秦朝廷在,谁敢把这墓怎么着?”李木匠嘟囔。曾经是李木匠,可后来是威风八面的李将军,而且曾经跟随在皇帝的身边,可是现在,突然被人家就当做了一个木匠。好听一点,一个巧匠。他想讨回自己那将军的身份,可是小心着。 章邯听到了李木匠的嘟囔,但是他没有盯向或望向李木匠。木匠说的是有道理的。大秦若能如嬴政所说,二世、三世……万万世,这墓自然也就万万世了,那么要这机关何用?难道我章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大秦桧三世、四世……万万世?不相信大秦的每一位君主都能如嬴政?是啊,怎么可能都能如嬴政!就是嬴政,不也是不能每个时候都英明着吗?不英明的时候你能把他怎么着?而且这二世皇帝在加冕登基的那一个瞬间已经现出了端倪,难逃群臣目光的端倪。在步出的那一刹那他竟然让群臣的威给威住了竟然无法挪动脚步!这也是大秦的皇帝?全无当初嬴政也是这般年纪时的风采。全无。嬴政会看得上他的这个儿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章邯望见了封土之后的始皇陵,望见了在历史的风雨之中的始皇陵,其上繁茂的绿迎挡着风雨,历史的风雨。嬴政,我章邯会为你造一座有史以来最恢弘的陵墓,以和你创造大秦的丰功伟绩相称!不管它能够存在多久,我章邯要为你造一座这样的墓!甚至,章邯觉得自己的后背被炙烤着,幻觉中那与骊山相接在山北西折而去的阿房宫在了大火之中。那么一座恢弘的宫室,在他章邯眼中是那么弱不禁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出了莫名的忧伤。这话没人可说。 大地深远的地方隐约地传来虎的咆哮,分明是两只猛虎的咆哮。一个被释放出了囚笼,另一只当然要着急。此时的大力士要怎么样躲避猛虎的袭击呢?他可是手无寸铁。不允许他带任何保护自己的家什,怕的是他在情势紧急之下把猛虎给就地解决了。并没有叮嘱他不可以徒手和猛虎搏斗,那是因为坚信即使让他那么去做,也是徒然!你那血肉之躯哪里能够逃脱得那那凶猛的牙齿凶猛的利爪!那么,他会怎么样躲避释放出来的猛虎呢?爬到预备放置棺椁的那个平台?可是那个平台的高度老虎是能够跃得上的。爬到囚禁老虎的囚笼之上是明智的选择。那囚笼的高度只能让老虎徒然地在下边转圈。被释放的老虎徒然地转圈,而在囚笼之中的老虎会更急,它冲另一只老虎发出声声长啸,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它冲大力士长啸,那意思你怎么放它不放我?被释放的老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大块头成为不了它的一顿美餐,就会想到离开那个神秘的地方,它会发现那通道,而后会头也不回地奔进那墓道。什么美餐,什么同伴,它现在想的是走出这鬼地方,回到山林。只有在那山林,它才是猛虎,才有猛虎的风采。沉寂了短暂的一阵子,传来了惨烈的咆哮,令每一个人改容的惨烈的咆哮,而且那声音在临近,但是,在弱下去,弱下去,而后是低沉的呻吟,那呻吟又在弱下去,弱下去。终于,归于沉寂。李木匠的眼睛可是死死地盯着墓穴的出口。他当然要比其他人更加关心老虎的生死了,因为,关系着他自己的生死。 “释放第二只。”章邯低低地说。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做其他的试验,关于这墓穴安全性能的试验。如果大秦不再,这墓穴即使再坚固,恐怕也是徒然。一种悲凉在内心之中无以名状。 一匹飞奔而去,传达章邯的指令。 第二通鼓声响起,可以看得见圆丘之上的鼓手比敲第一通鼓还卖力,双臂扬得高高,他们的鼓锤落下之后要隔上会儿才传来鼓声,听到的鼓声和所看到的击鼓动作并不是同步的。因为那鼓声有了沉重的分量? 墓穴之中传来长长的一声虎啸,那一只也获得了自由的老虎在抒发它的喜悦?抑或对这自由来得要迟一些在抗议?那长长的一声之后便沉寂,应该是奔进了墓道,它已经看到了先前那一只同伴对那个大块头的无奈,所以,才不去白耗精神呢。但是,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突然就传来了暴怒的咆哮,一声接一声的暴怒的咆哮,一声低一声的咆哮,终于,墓穴之中沉寂了下来。 “都被杀死了。”李木匠说,声音干涩。 章邯的嘴角裂了裂,现出了点儿笑。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有人惊呼:“老虎!”是的,在那墓穴的出口,出现了一团黑影,一只刺猬一样的老虎,一只身上插满了长箭的老虎,那长箭是贯穿着老虎那肥硕的身躯的,可是,那只老虎还活着,摇摇晃晃地出了来,哼哼着,一声接一声地发出低低的哼哼声。 “它怎么能够还活着?”李木匠叫,脸煞白煞白的。 章邯笑了,看着那个矬子笑了,看着那矬子的慌张样儿他开心地笑了,他知道那只老虎是不可能活的,都那个样子啦,怎么可能活! 果然,那只老虎扑通,倒了下去,再没声响。 “其肉可食。”章邯说。 “那么……”长史司马欣清了清喉咙,先以此引起就要转身离去的少府大人的注意。“让什么人可以吃这两只老虎的肉呢?工匠?军人?或者……?” “工匠。”章邯说,他还走近了李木匠,拍了拍矬子的脑袋瓜,说:“比如这李木匠,有功啊!老虎没吃了他,就让他吃老虎吧!”章邯大笑,笑得阳光金灿灿的。 “猫的胡须呢?这猫的胡须怎么没啦?去把大虎小虎叫来,是不是这两个死孩子淘气,拔去了猫的胡须?”频阳东乡,王翦的府邸,夫人怀抱着一只黑猫大呼小叫。她就是嬴政的爱女,华阳公主。在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击楚的时候,深怕嬴政猜忌,一次次派人向嬴政讨赏,嬴政为了安其信,索性将仰慕着老英雄的华阳公主嫁给了王翦。 两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面对着那只没了胡须的猫直摇头,坚定地否定着。 夫人的目光就扫向了侍女,而且就发现一个神情怪异,眼珠滴溜溜地转,直往一个方向飘,那可是老爷呆的地方——老爷的书房。敢情是那老家伙搞的鬼?老东西,老东西!居然淘这种气! 书房,王翦伏在案几上正在捆扎一个毛笔头呢。究竟是年龄大了,眼神不是那么好使,眼睛凑得很近。嘴唇湿润润的,聚精会神的时候他不时地舔着嘴唇,显示着努力在聚精会神,世界就在了这个毛笔头上。 “吓!老东西!你竟然剪了猫的胡须!我今天要把你的胡须剪了!” 炸雷一样的声音,抬头看见夫人怀抱着那只没胡须的猫怒冲冲地奔来,王翦本能地撇下了毛笔头,起身就要跑。 夫人撇下了猫,那猫喵地叫了声,跑了出去,大概是知道这里要发生大战,管它关不关己,先溜。夫人撵上王翦,照脖颈子上就是一下,王翦叫:“别!别!”夫人又是一下,王翦喊:“饶我!”夫人就提住了王翦的耳朵,骂:“你这个老顽童,竟然把猫的胡须给剪去了,我说那猫晚上怎么那么闹腾呢,敢情是胡须没啦!” “夫人,夫人,听说说,那猫的胡须派上了大用场啦,那猫应该感到荣幸啊!……” “胡说八道!那猫的胡须能派什么用场?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夫人拧着王翦的耳朵。 “夫人,夫人,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啊!” “手下留情可以,那你得让我把你的胡须剪掉!” “那怎么行啊!” “那怎么就不行?就得给你留个记性,要不,下回你还不得把猫尾巴剪了去?” “不能不能,我剪猫的胡须可是有用场的呢,是给皇帝制笔啊!我是想着让皇帝写好治理天下这篇文章,别分了精神头儿啊!” “猫的胡须能制笔?” “不光是用猫的胡须,老夫还用了自己的胡须!将猫的胡须放在中间,我的胡须围裹其外,制成的笔可书写坚挺大字,正合皇帝之性情。这可是老夫的一番心意啊!皇帝喜欢好笔,蒙恬就多次献其所制之笔,深得皇帝喜爱。” 夫人松了手,就注意到王翦那油汪汪的胡须尖梢少了一截。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了喊声:“皇帝崩殂,天下服丧!” “什么声音?”王翦抻长了耳朵谛听。 第二声呼喊就有些远了,之后的声音就有些隐约了。府邸之外就是一条大路,刚才那喊声就是朝廷持幡的函使经过喊出。 “什么声音?外边在喊什么?”王翦的耳朵嗡嗡直响。有一个尖锐的声音盘旋着。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那个声音在尖锐,盘旋地尖锐。他看到夫人在嘴唇在动,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看到府邸的总管跑了来,慌张地在说着什么,可是只看到嘴唇在动。“你在说什么?”王翦生气地吼,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是看见总管更急切地在说着什么,甚至流出了热泪,而且,夫人撇下了那猫分明在歇斯底里地号啕,但是,他听不见,除了那尖锐的声音别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见。他茫然地看着管家,看着夫人。终于,悲痛之中的夫人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捧着他的脸颊跟他急切地说着什么。他大声地问:“你在说什么?”夫人在说。他问:“你在说什么?”夫人在说。他大声问,问得很不耐烦:“你在说什么?”夫人将他搂在怀中继续号啕,他茫然,他终于知道他失去听力了。莫非夫人把耳朵给揪坏了?也不至于呀,我的耳朵就那么娇嫩?不会,还是那个喊声把自己的耳朵弄坏了。可喊的是什么呢?“你写给我!”他喊,他还怕夫人听不见他的话呢,他喊,他跺脚喊道。 夫人望着他怔了怔,撇下他,跑到他的案几,拿起了毛笔,咧着嘴哭了一阵子,定了定神,才看清了砚台,蘸了墨,在一木简上写下:“皇帝崩殂。” 她写的时候王翦伏着身子看,夫人一写完那四个字他便将木简抢在了手,死死盯着上边的字。耳中那尖锐的声音现在在拼命地攀升,也前拽了他的神思,好一阵子他才弄明白那四个字的含义,好一阵子他才明白他应该悲痛,眼泪就扑簌簌落下,他嗫嚅:“皇帝走了,把大秦撇下走了,老夫还要献你笔呢,让你写下一篇新文章,让你在这天地之间写下一个大大的仁字!可是你却走了,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你就走了!老夫要把这一支笔制完,老夫还是要把这一支笔送给你,也应该让你记着你可是欠天下人一篇文章啊!没有了这一篇文章,大秦就是一个残缺的大秦啊!”王翦大喊。 夫人惊骇地望着他。虽然对父亲的作为王翦时有非议,但是从没有如此地激烈。 王翦面向咸阳的方向,缓缓地跪了下去,磕头不已,那头磕得梆梆响,边磕边喊:“皇帝啊,皇帝啊,王翦荣幸与你同世,得以率领六十万大军建立功勋!六十万大军啊,六十万大军,得以统帅它那可是前无古人啊!前无古人!前无古人的事让我王翦摊上了!如此的恩宠我王翦焉能不铭记于心啊!” 深夜,王翦在他自己那宁静的世界中制着那管毛笔。那毛要一根一根地理,而后小心地捆绑起来,而后他会用唾液润湿,在木简上试写,看还有什么不妥。一次一次地理,一次一次地捆绑。我王翦统帅过六十万大军,当然,现在也能统帅好这些个毛。当然应该能够。无非是个耐心而已。耐心而已。 突然他就看见了总管的脸,总管把一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那人解下负着的那个包袱,总管接了下来,放到了案几之上。总管在殷切地说着什么,可是王翦只看见总管的嘴唇在动。总管替主人打开了包袱,王翦看到了一捆书简,那捆扎书简的接头处箍着黄泥,黄泥上印着儿子王贲的印。儿子的信函。这个时候儿子送来了信函必有要紧之事。他抬头望了望总管,总管立即退后。他抠下了封泥,展开书简,看到了儿子的文字: 慈父如面:皇帝崩殂,吾父必痛心疾首,来咸阳奔丧。皇帝遗诏,扶苏、蒙恬、蒙毅已经赐死,少子胡亥即位。在咸阳之诸公子已经为禁军所禁,府邸为囚牢。李斯、赵高为新君之股肱,儿尚不知远之近之。王离掌北方大军,吾掌卫戍都城之军,恐为所忌。儿尚且彷徨,父若来,王家危矣! 王翦呆呆。又听到耳中那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盘旋着向上攀升。“反了!反了!”他嘟囔着。突然他击案大叫:“反了!反了啊!”热泪再一次奔涌,他为扶苏、蒙恬辛酸,为大秦辛酸。嬴政不在了,突然之间大秦的天便要坍啊!人心所向,几乎大秦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嬴政百年之后是扶苏为二世皇帝!可是突然之间蹦上来的是胡亥!居然是胡亥!难道是赵高的蛊惑?是赵高一个人的蛊惑?难道那个李斯能逃得了干系?天啊,你叫大秦兴,难道如此短暂的时间你就改变了主意?蒙武啊,老东西你走得早,没有看到今天的情形。否则你的心会碎的,生不如死啊!王翦喊着:“王翦啊,王翦,你干吗要到现在还活着呢?难道就是为了要让你看到大秦的今天?让你看到大秦的末日?”“末日”那两个字可是从齿缝间挤出。他不知道他的喊声简直就是咆哮惊动着整个府邸。 夫人奔了来。府邸中为嬴政设了灵位,夫人在守丧。她领着她和王翦生下的两个小儿子在为父皇守灵。她给儿子讲起父皇的丰功伟绩,在宁静的暗夜中她无限忧伤地讲着。王翦的前夫人留下了独子——王贲。王翦定居频阳之后,前夫人留在了咸阳,和王贲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老夫人对华阳公主说:“我们就来个分工吧,你陪伴好老爷子,我呢,要陪伴我的儿子。”很果决,就只好如此了。现在,老夫人已经作古。王翦的咆哮,在宁静的暗夜中是那么清晰,整个府邸都听得到。华阳公主牵了两个儿子的小手奔了来。她看到了总管在,看到了王贲的那个信使,那信使不是头一次来,她认得,之后她就注意到了案几上打开的信件。她奔了去,把信件草草地看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哥——”她双拳捶击着案几。“王翦!王翦——!”她忽然厉声喊。 王翦头抵在案几,发出长长的哀号。 夫人捧起了王翦的脸,那脸上热泪奔流。“王翦,你可是统帅过大秦六十万大军的将军啊!你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大秦垮掉啊!你不能!”夫人急切地说。可是王翦依旧在哀号。夫人忽然想到王翦是听不到她的话语的,更加悲从中来,也发出长长的哀号。 “爸爸——,妈妈——……”两个孩子一个去扶娘,一个去扶父亲,一家人哭做了一团。 便装的信使快马带回了王翦的信函:“儿无谋反之心,人难无忌惮。先前尉缭不用尚且去之,今见忌而焉能不去?善始善终,当离则速。远之远之,可至频阳。花开有期,长短由天。天下难全身可全,可看云卷云舒风来雨去。” 信使向王贲描摹王翦情形,王贲默然而立。 但是,郎中令李信抢了先。 “臣以戴罪之身,得以侍奉先皇,恩宠如天。今先皇已去,新君临位,臣也常觉暮气绕于身,故,请辞郎中令之职。” 意外。特别是胡亥、李斯、赵高。正防着人家呢,可是人家请辞。 胡亥呆在那。 皇帝的右侧立着赵高,左侧立着李斯,还是李斯反应得快,赶紧上前,说:“李将军战功赫赫,故先皇信而用之。今将军有思退之心,皇帝可厚赏,如先皇之对待王翦王老将军。”他怕胡亥一时慌乱,说出了挽留的话。 “是,厚赏,厚赏,当然得厚赏了。”皇帝说。 “臣谢皇帝。”李信其实心寒。 “将军可将去向告诉皇帝,皇帝可为将军造宅而居之。一如当初先皇对待王翦王老将军。”李斯声调慈和,一如一慈祥的老者。 “落叶当归根,臣回陇西故乡。每当旭日东升,臣当遥祝大秦万世!”李信想说出另一个请求,临走之前去看望一次公子高。最后看望他一次,也不枉了先前密切的交往。李信多想好好地告诫一下高,要好好地保护自己。他的做郎中令的大哥、好朋友离去了,他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可是李信拿不准是否合适。可以不考虑自己,但是不能不考虑公子高的处境。 “将作少府。”李斯唤。 “老臣在。”梅少云应,哆哆嗦嗦地往前凑了凑。人是老了,但是他总能弄出一副老得直掉渣的模样。 “虽然阿房宫的建造尚未完成,但是皇帝爱惜臣子,特别是先皇的老臣了,可派工匠前往陇西李将军的家乡为其起第。可比照先前王翦王老将军。听明白了吗?”李斯皱着眉头,抻着长音问。那是给李信听的,那意思是:你不能因为李信不是王翦,你就怠慢了人家。 “听明白啦。” “是的是的,有功劳的臣子朕是一定要好好对待的。你们都看到了,有功劳的人朕是决不会慢待的!”胡亥好像说得挺激动,指着群臣说。 “李将军可放心养老,高等会尽心尽力服侍新主的。”赵高殷切地望向胡亥。 “哦,李将军去了,那么郎中令之职……”胡亥叨咕。随即他想明白赵高眼神中的殷切,他笑了,笑眯眯地望向赵高。和赵高的朝夕相处,哪能没一点灵犀呢? “皇帝可定夺。”赵高说。 李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又叫赵高抢先了。 “那你就先当着吧。反正你还有那么三脚猫的功夫。”胡亥说。 群臣中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王贲当时就想晕倒。而后,也请辞。现在他再一次认为父亲的决断是英明的。遭逢如此的君主,以及君主周遭的小人,你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你就得造反。造反就是乱臣贼子。沉默都是没有出路的,因为人家还是会防着你。防得不耐心了你就要倒大霉了!但是,李信抢了先。父亲究竟还没有做出孙儿也退才的决定。那么,自己的退出就应该和缓些,不要激怒人家。缓一缓。 赵高想皱眉头,表示一下他的不悦,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虽然他马上就是郎中令了,承担着皇帝贴身侍卫之职责,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到能够在群臣面前摆谱的时候,还不能如李斯。他咧嘴干笑了两声,说:“天下太平,有高的忠心、细心,有皇宫中如林的高手,恐怕是没有机会用得上高的这三脚猫的功夫。” 群臣再一次发出有分寸的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突然,发出了这么冷冷的一声。声音的源头:右丞相冯去疾。丞相有二,左丞相、右丞相。左为大,当然你提丞相人们理解的是李斯。你在了李斯之下你就一下子下去了很多。因为定夺事情的是李斯,不是你冯去疾。但是,先皇出巡的时候留守咸阳的是二冯,右丞相冯去疾,太尉冯劫。可是皇帝出巡的时候,就等于朝廷在移动着。所以,二冯也就是个看守而已。在发出那冷冷的一声之前,二冯的目光冰棱子一样地刺向李斯,他们愤怒大秦的这个丞相就是在那儿紧皱眉头。你可是大秦的丞相啊,你光是皱紧眉头行吗?二冯比恨赵高还痛恨李斯。赵高可以自私,可是贪婪,可以无厌,但是有你李斯在啊!皇帝可是无能,可以昏聩,但是有你李斯在啊!虽然目光是冷的,冰棱子一样地冷一样地刺人,但是,冯去疾那一张疙疙瘩瘩的红脸像是在燃烧,靠得近一点你都能感觉到烤人!群臣的轻笑,终于让冯去疾按捺不住了,终于爆发啦。 “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太尉冯劫咬着牙说。他的目光扫视着一位位。这冯劫不高的个头,但是长得粗实,而且脑袋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大,其愤怒的神情还是很能震慑人的。 右丞相已经让胡亥吃了一惊,紧接着,太尉更是让胡亥吃了一惊。皇帝怎么着,还真有人不买帐!胡亥瞅瞅右丞相,瞅瞅太尉,嘴因为吃惊张得老大。 赵高阴沉着脸。 李斯阴沉着脸。 群臣阴沉着脸。 本来君臣挺高兴的,可是叫右丞相和太尉弄得不高兴了!胡亥挺恼火。非常恼火。如此下去我这皇帝怎么做?要是父皇在这坐着是断不敢如此的!欺负我吗?看我这个皇帝囊吗?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切!”胡亥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嘲笑声。 赵高也赶紧呼应地在嘴角挂上了嘲笑的神情,让胡亥看,给胡亥壮胆。 胡亥还真就壮了胆,再一次发出那轻蔑的一声:“切!”他想站起来溜达着说话,表示一下自己的从容,但是,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使不上劲。他当然就想到了加冕的那个时候,自己出现在群臣面前的时候腿就突然不听了使唤,是轻唤赵高把自己扶到了前面。他拍了下案几,说:“朕今天就是高兴,就是想笑,谁也挡不住!朕今天还要做出一个决定!还要做出一个用人的决定!” 现在轮到李斯吃惊得张大了嘴。没等怎么着皇帝就要自己拿主意啦!你以为你李斯怎么着,人家皇帝要自己拿主意!干吗要同你商量?这个时候你还真不能顶撞他,如果顶撞,还真不知道还能弄出个什么决定来!只能从长计议。只能从长计议。赵高,低估你啦! “宣阎乐!”胡亥喊。 赵高也暗自吃了一惊:胡亥现在就要把阎乐的事办了!真是干净利落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真是果断啊!真是……任人唯亲。怎么,任人唯亲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要任人唯疏吗?胡亥,我赵高把宝押在你的身上看来还真没押错! “皇宫侍卫阎乐叩见皇帝!” 震惊之中的群臣甚至不知道阎乐从哪冒出来的。 阎乐当然知道,他的出头之日是真正地来临了!他的身体在因激动而颤抖。他想,如果真的把那只老虎宰了,此时的自己身上就有了一件虎皮坎肩,就更是了大秦勇士的形象!只是,终于没有舍得把那只老虎宰了。喜欢那只老虎在更深人静时向着暗夜发出的咆哮。令都城震栗的咆哮。许久许久,他觉得自己就如同那只猛虎。那猛虎咆哮出了他内心中的咆哮。那猛虎是他的朋友。甚至,是知音。那猛虎望着他阎乐的时候不是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吗?它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现在,他知道,皇帝的目光在望着他,望着他。他幸福得有些颤抖。招魂的时候,陪伴在胡亥的身边,他觉得胡亥就是一个平常的青年人,甚至比平常的青年人还平常着,他洞悉着胡亥的慌乱。但是,皇冠往头上一扣,人家就是了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目光往你身上一望,你就温暖,你就颤抖,你就幸福得死去活来! “阎乐,朕看出来了,你很愿意为朕多做些事情,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胡亥说得拿腔拿调。 赵高当时就严肃了脸。难道自己得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李斯也一愣。难道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愚蠢? 群臣也都严肃了自己,别让自己做出错误的表情。 就是二冯,也有点糊涂。 胡亥盯着阎乐。赵高,老赵,中车府令,郎中令,我胡亥报答得也可以了,你该满足了!李斯,朕知道你是被赵高给牵着鼻子走了,朕知道。骨子里你不一定很买朕的帐。朕知道。朕让你继续丞相着就是领你的情!你知道吗?朕让你继续丞相着就是领你的情了!“李斯,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像阎乐这般大的年纪的时候,是不是有野心?” 这问题问得李斯恼火,非常恼火。这阎乐岂能和当初的我李斯相比!我李斯是什么人,这阎乐是什么人!我李斯是深得王霸之术的荀况的高足,是权谋波谲云诡的大秦相国吕不韦推崇的人,是大秦一代英武之君主始皇帝倚重的重臣!甚至可以说,将是和大秦和大秦始皇帝一同名垂青史的人!可是,现在,却被侮弄着。可是你就得忍着。忍无可忍也得忍着。要是扶苏现在坐在了那个位置,那可不就是侮弄你这么简单了。扶苏会让我压根儿就和这朝政没了关系!那还是轻的,恐怕脑袋都得搬家!扶苏没做了皇帝都直接鄙视着你啊!那次他从上郡回来,为父皇祝寿。他带来了一头肥硕的黑熊,他说是他和蒙恬所猎获。那黑熊被宰杀,始皇帝摆下了宴席,始皇帝特别让人展示那一张熊皮,说扶苏终于成为了一名勇士,大秦的一名勇士。他得意地拍着扶苏的肩。那是所看到的嬴政对待扶苏最为亲昵的情形。就有人说,大漠的风沙,使得长公子得以磨练,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意志。就有人说,皇帝英明,使得长公子才有了磨练的机会啊。赵高就说了,那熊皮可为皇帝做个褥子,皇帝会睡得很香的。李斯就说了,也可铺于皇帝的案几之上,皇帝与臣子商议国事的时候,便可常想到扶苏公子,想到皇帝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嬴政裂着大嘴直点头。但是,就在宴席进行的时候,扶苏端着酒杯来到了李斯的面前,而且微笑着,但是,当时李斯就觉出了那微笑中有轻慢的意思。但是,人家究竟是皇帝的长子啊,而且是最大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李斯可不敢怠慢。“此次回咸阳,公子可多呆些时日。”李斯说。很友善地说。扶苏仍然微笑,微笑地说:“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敢情他背的是当初秦王逐客时李斯于离开咸阳的途中所上的《谏逐客书》片段。就在李斯茫然不得要领的时候,扶苏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可是丞相不容韩非。可是丞相不容诸儒。可是丞相不容《诗》、《书》。”扶苏微笑着,但是目光锥子一样地刺着李斯。喧哗之中,别的人还真不能够听见扶苏的话。李斯也知道扶苏也并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对他李斯的发难。扶苏是聪明的,并不想激怒父皇。特别是在庆祝父皇的寿辰上。李斯努力从容,他知道要是不从容了立即就将被关注。“公子,斯为丞相,皇帝之丞相!”他也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哦。”扶苏说。“丞相的《谏逐客书》写得好啊。丞相也不当忘记自己的那篇好文章啊!”扶苏说,话语意味深长。而后,端着酒杯飘然地离去。那一刻之于李斯,刻骨铭心。他也知道,他在扶苏那里也是刻骨铭心的。难以原谅。非个人恩怨,难以原谅。他努力忘记那一刻,那令自己脸颊发烫的一刻。但是,那一刻就是在内心中深刻着。唉,扶苏啊,如果你不刻毒于我,我又何必如此!胡亥的小眼珠水汪汪地盯着丞相,等着你回答问题呢。李斯挤出些笑,很勉强的笑,说:“是啊,那时李斯是多么地希望效命于秦王啊。” “阎乐希望效命于朕,朕也要给他机会。朕决定就让他做咸阳令!”胡亥说。 “阎乐谢皇帝!一定尽心竭力!”阎乐高喊。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下子就咸阳令!原以为,能在皇宫侍卫当中给个小头目当就不错了,可是一下子就咸阳令了!阎乐喜得都想抱着二世皇帝亲! 李斯的头再一次轰的一下。今天他需要不断地定神。 王贲再一次想晕倒。心中凄凉。大秦啊,你要自毁! “阎乐做了咸阳令,可是老臣就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当时就成了前咸阳令的人惊慌地上前说。 二世皇帝斜眼瞅着前咸阳令,就那么瞅着,薄薄的嘴唇裂着,好像要有口水流出。 前咸阳令被瞅得不自在。 “你已经老了。”二世皇帝说。 “臣其实精神头儿还可以。臣比李丞相还要小三岁呢。”前咸阳令嘟囔。 李斯凌厉的目光当时就望了过去。 二世皇帝看到了李斯凌厉的目光当时就落到了前咸阳令的身上,开心地乐了,说:“你怎么能够和李丞相相比呢?哼,你竟然要和李丞相比!”胡亥望向李斯,笑眯眯地望向李斯。 李斯冷笑,说:“衙门简陋,然此人宅第倒是不坏,为官,起码有不作为之嫌。皇帝不预追究,只是令你回家养老,谢恩吧!” 前咸阳令简直要气晕,他想喊:“你李斯的宅第可要比我的宏伟无数倍!”但是,他没有那个胆子。局面你就甭想挽回了,你只得认啦!“谢皇帝宏恩!”他匍匐在地,喊。但是,那是哭腔。 “烦死了!烦死了!”散朝,胡亥嘟囔着离开。其实他对今天自己的表现相当地满意,满意自己把群臣给对付了,满意自己很果断地还了赵高的人情帐。要不然,搁在心里头怪不得劲儿的。要不然你时常会面对那期待着的眼神。这回,在赵高的面前自己可以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了。当然,他也隐隐地在想:哦,那个李斯…… 李斯想跟随胡亥而去,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胡亥说。他已经想好了谈话的方式:谈心式的。交心式的。首先要让皇帝和自己亲。而后皇帝才能听得进你的话。但是,看到赵高紧紧地跟随在皇帝的身边,他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止住了脚步。 二世皇帝当然要先回到他自己的书房。像父皇一样,他得有一个日常办公的处所。当然也要放置许多书简。但是,都是崭新的书简。父皇书房中的那些书简,有的甚至放置了很久,在父皇的书房你会闻到一种那些陈旧的书简所散发出的霉味。二世皇帝跟赵高说:“一切都要崭新崭新的!新的大秦,一切都应该是崭新崭新的!”于是,就一切都是崭新崭新的。他在案几前坐下,跟来的赵高做出等候吩咐的样子站在一边。二世皇帝稳了稳神,就看到了案几之上堆积的奏本。但是他现在不想看奏本。而且也有不看的理由:李斯没有跟来。通常李斯应该在散朝之后跟进来,但是今天没有。今天皇帝把李斯给气着了,人家正生气着呢。二世皇帝伸了个懒腰。其实他根本就不乏,只不过在赵高讨好的等待中他多少有些不自然。 “皇帝可歇息歇息再处理朝政的事。”赵高说。 二世皇帝瞅了瞅赵高,他知道在他为这个人做了该做的事情之后这个人还想再从自己那里听到些话,他的脸上现出了鄙夷来。而后就感觉到了皇冠的沉重来,甚至为了擎那皇冠脖颈都有些酸。父皇可是成日把皇冠顶着。可是我不是父皇。他把皇冠摘了下来,放在了案几之上,放在了那堆等待他处理的奏本之上。他再一次地瞅了瞅赵高,说:“也许,只有娇娘的琴音能够让朕纷乱的心境好起来。” “哦,那臣亲自去为皇帝请娇娘。臣也觉得娇娘的琴音美妙啊。皇帝好品位,情趣就是高雅。皇帝好天资。” 二世皇帝瞪起了眼睛。 “臣这就去请娇娘。臣这就去。” “切!”二世皇帝望着赵高出去的背影鄙夷地说。 现在,书房很清净。这种清净令他很满意。一切都是干净的,新鲜的。做皇帝真好。只是因为你是皇帝,你腰板一直,别人的腰板就得弯,就得给你跪下,就得给你趴下。过去没敢想的事,老赵和李斯替我把它变成了事实。老赵是高兴了,可是李斯还不高兴着啊。可是你不高兴你还能咋的?而且你也是被老赵逼着才帮助我的。虽然都是帮助了我,但是帮助和帮助可是不一样的!二世皇帝又抻了个懒腰,虽然他一点也不乏。 哦,娇娘就要来到面前了。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就要来到面前了。老早以前燕王姬喜最宠爱的女人现在就要来面前了。现在我是大秦的皇帝了,我说了一声想听她的琴,老赵就得颠儿颠儿地去把她找来。大秦的二世皇帝要找她来,她应该高兴,应该很高兴。父皇去了,还有新的皇帝想着她,想着她。也真是怪了,这阿房宫,那咸阳宫,有那么多新鲜着的女人,可是我想着她,想着她的身体。 那是嬴政已经让赵高负责传授胡亥知识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赵高领着胡亥在皇宫中转。“真想到宫外去溜达溜达啊!”胡亥说。“可是没有父皇的允许,谁也不敢让公子出宫啊。”赵高说。胡亥当然知道他并不是自由的,只能在这皇宫之中东窜窜,西窜窜。他也知道他应该去读书,去写字,但是春光撩拨着他,让他觉得室内是那么地昏暗,是那么地窒闷。他就在暖融融的春光之中东窜西窜。时而仰头望鸣叫着的鸟,嘴张着,看得傻傻的。后来他就听到了琴音,他就望着琴音飘来的方向,痴痴的。那琴音给你清凉的感觉,如同清凉的清澈的溪水在你的身边流过,你就如同了溪水中快乐地摆着尾的鱼儿。“那是你的娇娘在弹琴。”赵高说。胡亥喉咙里哦了一声,依旧痴痴地听。他当然知道娇娘是谁,知道那是一个春光般的女人。“公子若喜欢听,我们可以到她那里去。”赵高说。胡亥依旧在喉咙中哦了一声。他们循着琴音而去。少公子走得很懒散,在琴音中他不是摆尾的鱼儿,是一片叶子,没有自己方向的叶子。后来他们就站在了那琴音的窗前,那张开的窗子中,琴音温馨飘出,那张开的窗子,一条淙淙的小河自那飘出。就有阉人迎了上来。赵高说:“胡亥公子为娇娘的琴音吸引。”阉人就去通报,琴音停止了,那条淙淙的小河也就隐在了灿烂的春光之中,娇娘就迎了出来。“哇,少公子来啦!”她的两手抓住了胡亥的两手,哦,她的手是那么的细腻、温暖,指尖划着了手心,痒痒的,麻麻的。“少公子好伟岸哦!”她说,他端详着胡亥,胡亥羞涩地笑一笑,其实就是傻笑。他突然在胡亥的额头亲了一口,胡亥颤抖了一下,激灵地颤抖了下,他的目光就寻到了她的唇,湿润的唇,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她就又忽然把胡亥揽在了怀中,她把胡亥摇啊摇,说:“少公子,快快长,长大了,做个大英雄!”胡亥的脸正好在她的双乳间,胡亥感觉到了那双乳的柔软,还有,一股子温馨的香,他好渴望去摸,去按,好渴望去咬住乳头,啜饮那甘甜的乳汁。摇了一番少公子,娇娘牵了少公子的手进屋,边进屋边说:“愿意听娇娘的琴,娇娘就弹给你听。”于是,在那条小河的源头,胡亥坐在了岸,看着一股子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出,看着玉指在阳光之中是透明的,他痴痴的,想着刚才的那体香,他的眼睛就探向了娇娘的双乳,那双乳在薄如蝉翼的衣衫中隐约。……那夜,他梦见自己睡在了矫娘的怀中,娇娘搂着他,他搂着娇娘。后来无数次梦见在娇娘的怀中。直到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尿床了,可是,那排泄物粘粘的。后来每当看见娇娘在父皇的身边,他不敢看娇娘,他躲避着娇娘的目光。现在,父皇去了,把大秦江山留给了他,也把娇娘留下了。江山是我的了,娇娘能是我的吗?他的脸颊在滚烫。父皇在的时候可不敢有这想法,甚至都没想过没真的想过能坐在皇帝的位置。娇娘能是我的吗?她可是父皇的女人。父皇不想给我的东西就不能属于我吗?父皇还不想把江山给我呢,可是我是了皇帝!那么,娇娘怎么就不可以属于了我?可以悄悄地、偷偷地属于我。只叫人知道,我喜欢听她的琴。我喜欢听她的琴你能说啥?哦,是朕。朕喜欢听她的琴你能说啥?你敢说啥?而且,朕现在就要听她的琴!朕想什么时候听就可以什么时候听,你能把朕怎么样?谁敢把朕怎么样!二世皇帝停直着脖颈瞪视着前方。他忽然觉得脑袋瓜有点轻飘飘的,皇帝的脑袋瓜轻飘飘的。哦,皇冠没有戴。皇冠刚才被自己摘了下来。不戴皇冠的皇帝当然就要缺少了威严。朕得把皇冠戴上。特别是,就要面对矫娘了。起码得让她把朕当做皇帝。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娇娘抱着她的琴来了。大秦的二世皇帝端坐在案几前。一个单薄的身子端坐在案几前。已经不是先前那个魁梧的汉子了。本来二世皇帝的旁侧是有案几的,但是她没有去那位置,她坐在了二世皇帝的正前方,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坐在二世皇帝的正前方。“皇帝想听什么曲子?”她问。 那声音很冷,竟至于令二世皇帝打了个冷颤。她怎么没有了往昔的蓬勃?她对朕怎么没有了往昔的热情?她不看皇帝,低着头,目光在她的琴上。其实本来二世皇帝是有些局促的,但是,她不看皇帝。当然,就是看皇帝,皇冠的前面是有着遮挡的,皇上的神情是有着遮挡的。看起来,矫娘倒是有些局促的,因为朕现在占据的位置就是先前父皇的位置,朕是大秦的二世皇帝。是的,局促的决不应该是朕!朕为什么要局促呢?“朕有些累了,想放松放松,所以,想起来听你的琴。”二世皇帝说,声音干涩。 她僵滞了会儿,才应:“那妾就弹给皇帝听。” 依旧是没有热情的声音。她的穿戴也不像先前那般光艳。父皇的离去击倒了这个女人吗?父皇对于她是那么重要吗?父皇去了不是还有朕吗?招人怜爱的女人。她称自己妾,看来她自己仅仅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女人,皇宫中普通的女人。虽然在父皇在的时候她是被宠爱的,但是现在父皇去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幸亏父皇不封皇后、皇妃,如果娇娘是了皇后是了皇妃,那朕就得在人家的面前毕恭毕敬的!皇祖母的淫乱后宫干涉朝政在父皇的内心中深埋着耻辱,所以父皇再宠爱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都是,瞬间的荣耀。娇娘,你在朕的眼中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娇娘抚动琴弦,那条清冷的河啊,就有自那琴弦中流出,只是,也太清冷了啊!二世皇帝再一次激灵,再一次地哆嗦。那河水清澈倒还是清澈的,可是因为冷而显得黏稠,因为黏稠而显得像铅的水,看不见了河底,看不见了摆尾的鱼。就是那其中摆尾的鱼儿呀,也会感觉到冷的,摆尾也摆得不再悠然。 二世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赵高的身上,赵高已经在一侧的案几前落了坐。和皇帝的目光一遇,赵高就明白他在那儿是多余,赶紧站起,说:“老臣去忙了。”就赶紧出了去。 现在,只二世皇帝一个人在清冷的河水中沐浴。冷啊。在他光顾着冷的时候,娇娘轻哼起了词儿,苍凉的词儿。如同深秋的河面翩翩着一只孤单的蝴蝶。翩翩地飞啊,飞,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宿。那翅翼如同凋零的树叶,不再光鲜。娇娘的哼唱,甚至有些沙哑。憔悴的哼唱。忧伤的哼唱。在冷中挣扎的二世皇帝忽然——僵住了,那曲调那哼唱的词儿是——《山有扶苏》,这个时候在他二世皇帝的面前娇娘竟敢弹唱——《山有扶苏》!那琴音中回旋着、那哼唱突出着胡亥今生今世再也不愿意听到的词儿:“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这本来是扶苏的母亲喜欢唱的歌,也因此父皇将他的长子起名为扶苏。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在朕的面前弹起了这个曲子,哼唱起了这一首歌!二世皇帝盯视着娇娘,目光像锥子,要刺穿这个女人的心思。 娇娘低垂着头不看二世皇帝,她不知道二世皇帝的盯视,不想知道她的琴音他的哼唱是不是刺得皇帝痛楚、愤怒,她不想知道。她只是想弹这一首曲子,想哼唱这一首歌。 二世皇帝愤怒了,他更愤怒的是娇娘根本不想知道他愤怒还是没有愤怒!他在颤抖,他腾地站起奔到娇娘的面前—— 娇娘依旧低垂着头,依旧弹着她的琴,依旧哼唱着。一滴晶莹的东西滴落,滴落在琴弦,就在琴弦上晶莹着。 “够啦!”二世皇帝大吼,飞起一脚,把琴踢到了一边,那一脚可是用了全部的力气的,二世皇帝脚指头很疼很疼,钻心地疼。他抓住娇娘的头发,往上提,他看到了女人的脸,满是泪痕的脸,女人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他,他看到了女人的憔悴,看到了女人的眼圈是黑的,她已经不再是往昔那个光艳的女人!当然,二世皇帝顺着女人的胸脯也看到了那双乳,好像也不再像原来那般鼓胀。这就是自己做梦都想要的女人吗?二世皇帝厌恶地把女人的头一甩,女人摔倒。二世皇帝现在觉得这个女人垃圾一样。“你可怜扶苏吗?你觉得扶苏是朕要杀他的吗?那是父皇的旨意!父皇的旨意!与朕毫不相干!你想追随扶苏去吗?你想追随父皇去吗?朕满足你!满足你!出去!出去!”二世皇帝吼。 女人趔趔趄趄地爬起,去把她的琴抱在怀中离开。一阵夜风似的消失。 二世皇帝僵立。他后悔自己太性急了,应该抠起她的下巴颏儿,应该抓起她的双乳把她拉向自己,不管怎么着应该感受一下她的体温,谁让她给予了朕那么多的寒冷!一个女人,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凋零了。而且还向朕嚣张着她的凋零。真是不可思议。她眼中无朕。她眼中居然无朕! 赵高耗子一样地溜了进来。这家伙没有离开,在外边听声呢。 “许多人,其实就如娇娘,不买皇帝的账。只不过,娇娘表现了出来。”赵高说。 二世皇帝冷笑,说:“那就让他们随先皇而去吧!宫中凡是被先皇宠幸过的女人,没有生下子女的,一律殉葬!让它们随先皇去吧,也省得先皇孤单。当然,那些老衰的女人,也一同殉葬。留它们干什么?白白地养活她们?” “老臣可和章邯办好这件事。这些个女人的事皇帝还好办,不好处理的是诸公子、诸公主啊!” 二世皇帝皱起了眉头,望向赵高的目光冰冷了。 赵高当然心中一激灵:也许,这话说得早了。 “李斯求见皇帝。”阉人通报。 二世皇帝和赵高都是一愣:这么快,愤怒着的丞相就得无奈地来见皇帝! 赵高现出了笑意。 二世皇帝轻蔑地说了声:“切!” 阉人等待着。 “宣。”二世皇帝说。 李斯就溜了进来,耗子一样地溜了进来。 二世皇帝回到案几前端坐,而且发现皇冠有点歪了,踢娇娘的琴有点太用力了以至于皇冠都跟着歪了,因为太愤怒了竟至于才感觉到。 李斯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看着二世皇帝。他不知道刚才的事,心里还核计那皇冠制得不太合适呢。 “丞相有事吗?” “是有事要和皇帝商议。先皇的灵柩还停放在咸阳宫,群臣关注着先皇入土为安的事。自然,这也是搁在老臣心中的一件大事。”丞相说。其实丞相心中在叹气:唉,光顾着过皇帝瘾呢。 二世皇帝瞅着李斯一字一板地说:“先皇在的时候尚且秘其行踪,何况先皇的离去。此事恐怕就不要众臣子操心了。” 李斯瞅着二世皇帝,心说你也不要我李斯操心了吗? “你可催促章邯,如果墓室已经完工,就秘葬先皇!”二世皇帝想着招魂时候自己所受的折腾,那罪,他不想受第二次! “皇帝的想法,倒也合乎先皇的性情。”赵高小心地说。已经占尽了便宜,现在,他希望这个丞相能瞅他顺眼些。 “皇帝当然是圣明的。”李斯说。 李信去了王贲的府邸。一散朝王贲就回了府邸。自打嬴政永垂不朽之后,他就一直让皇帝让群臣觉着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很不好。出现在朝中那也是让你觉着他在强打精神头。“李信,你今天是抢了先的啊,本来我是要告病回家的。”一见李信的面王贲就说。 李信一愣,说:“怎么,李兄也有引退之意?” 王贲看着李信,迷惘笼罩着李信的脸上。王贲凄然一笑,说:“在下身体状况十分不好,想回到频阳去陪伴老父。” “切!”李信冒出了这么一个字。 王贲被李信逗得是真的乐了,知道李信是不由自主地学了二世皇帝。 “切!切!切!……”李信转着圈儿说着那个字。他心中生气啊,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样去说他知道怎么样去说——都不合适! 后来王贲就也跟着李信转着圈儿说:“切!切!切!……” 后来两个人脸上挂着笑,可是他们——涕泪交流。 李信忽然端住了王贲的双臂,说:“王贲将军,你若是也撂了挑子,这大秦……” 王贲微笑着看李信,看李信那张急切的脸,说:“李将军应明晓一个道理:为将,信则留,疑则去,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李信语塞,他知道,皇帝那儿,赵高那儿,暂时还没倒开空儿疑虑他王贲。可是要不了多久就会看他王贲是个隐患了。是了隐患就得找机会排除啊!从王翦到他王贲,这一对父子可是明晓时务的人啊!绝对知道何时进何时退。 王贲诡秘地笑,指了指上方,说:“天有眼啊!上天曾经是何等地垂青于大秦……” “是啊是啊!上天何等地垂青于大秦,给了大秦一个英武的秦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李信松开了王贲的双肩,哼唱起了那首在横扫六国之时大秦将士所唱的军歌——《无衣》。那惨烈的厮杀,那大秦将士的英勇,浮现在眼前……什么时候想到那往昔,都会感奋得颤抖啊,全身颤抖。 王贲也随着唱了起来,两个人由哼唱而高声:“……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为先皇送行的时候,我要让全军的将士高唱这一首《无衣》!”王贲喊。 “我多想为先皇送行……”李信嗫嚅。 “可是先皇的灵柩停放在咸阳宫好像就没有了那么一回事!”王贲恨恨。 “我多想为先皇送行!”李信喊。 “可是先皇喜欢秘其行踪!”王贲说。 “一切,都诡异了……”李信茫然。 王贲就看到了管家领着父亲府上的一位经常往来传递消息的家人进了来。父亲又有消息了。王贲望着那人负着的包袱。 管家要过了那包袱,在案几之上打开,一封书简,一个精致的木匣。管家把书简递到了王贲手中。 老夫精制毛笔,本欲献于皇帝,书写大秦华章。今皇帝已去,此笔当随。父亲居然精制毛笔?王贲打开木匣,丝绸之上,真的躺着一管毛笔。还有黑润润的玉石砚台,还有一块砚。 “这笔是老将军用自己的胡须和夫人的猫须制成。”来人说。 王贲捧拿出那支笔,惊异地看着。那白而泛黄的显然是父亲的胡须,白而泛黄,但是油润润的,越往笔锋处越黑,笔锋处的那黑啊,如同暗夜的黑。暗夜的黑。 李信颤抖的手捧拿过那管笔,扑通跪了下去,说:“睹物如见其人,王老将军,李信想你啊,李信想去看望你啊,可是,李信害怕牵累了你啊……”他将笔双手捧于前,向着那笔一次次地磕头。 李斯抵达骊山,章邯并没有出来迎接。章邯知道李斯必来骊山。李斯廷上被冷落,受辱,章邯当然看在眼中,为这个人感到悲哀。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秦廷的硕鼠,但是,只有这只硕鼠目前还能对赵高有所牵制,因此,章邯倒宁愿对李斯有所帮助,有所宽慰,不希望他被赵高的气焰被皇帝的气焰所吓倒,完全地屈服。散朝之后他去了李斯那儿,告诉李斯,铜椁已经按照尺寸铸造完毕,墓穴正室也已经完全准备停当,随时可以下葬。这话章邯是可以当廷说的,当然只是受了当时气氛的影响,懒得去说了。不用说,新任郎中令和二世皇帝也把这一位少府给气着了。胸中狂澜万丈,但是面色平静。气度比李斯厉害。章邯给了李斯接近二世皇帝的机会。还有什么事能比先皇下葬的事情重要呢? 李斯抵达,章邯没有出来迎接,而是由长史司马欣引领李斯走进守卫森严的章邯办公的大堂。可是章邯并没有在大堂。在一面巨大的屏风之后,是一道厚重的坚固的门。哦,那屏风上绘制的是始皇帝陵墓的平面图。那门没有上锁,司马欣推开,里边赫然是一幽深的洞穴,壁上的灯火将洞穴照得通明。李斯随着司马欣走进。李斯心里头嘀咕:这章邯怎么也像嬴政似的,神神秘秘的。洞穴之中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那洞穴很悠长,走啊走,李斯沉不住气了,拉着长声说:“少府大人躲到这里边搞什么名堂?” 司马欣笑眯眯地说:“少府大人是想要丞相大人现场做出一个决断来。” “哦。”但是李斯糊涂。怎么能够不糊涂?那洞穴时而高起,时儿凹下去,有的地方显然当初是很低矮的,但是经过了开凿,也变得宽敞了起来,行走的时候不必弯腰,不必担心上方的石头撞着了你的脑袋。走着走着,李斯就有了被慢待的感觉。你章邯的谱也摆得太大了!皇帝不懂事,轻慢着我李斯,怎么,你章邯就也跟着轻慢我李斯?李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他知道不能发火,必须得沉住气。自己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威风凛凛的丞相了,不是当初被皇帝所倚重的大秦丞相了。就是嬴政还在着,对这个章邯也是得客气些的。究竟是九卿之一。而且在这秦廷,父一辈,子一辈。章邯的父亲先前也是秦廷的老臣。可是,嬴政在,你感觉不到这些瓜葛。因为大家都明白,在这秦廷,只一个家长,那就是嬴政。而这嬴政,浓眉之下的那双大眼睛在望着你。你所能做的,就是要让他觉得你在为他一个人做事。至于你自己的什么,你还是把它放在一边吧,这样你才能有。嬴政经常不错动眼珠地看着你,看得你发毛。有他的威在,谁敢造次!可是,现在二世皇帝要威风着,可是现在那个赵高也在小心地威风着。我李斯已经不能再凭借皇帝的威风而威风。不管怎么着,这章邯还不是赵高一伙的。那么,就应该把他当做我的盟友。需要的盟友。因为你需要,人家当然就可以牛气一点了。 忽然间,李斯吃了一惊:洞穴忽然豁然开朗,好大的空阔的空间啊,被灯火映照得格外辉煌。章邯微笑着望向李斯,他没有迎接李斯就是要给李斯这一个惊讶。“哦,哦,竟然有这么一个所在!”李斯听到了流水的声音,目光循声找去,看到一处分明塌落出的洞,里边黑黢黢的。走到近前伏身向里望去,看到了水中映照出的灯火,湍急的暗河映照着灯火。能感觉得到那暗河扑面而来的湿气、凉气。“莫非少府也要学着先皇,秘其行踪?喜欢隐秘的所在?”李斯拉着长声开腔了。 章邯淡然一笑,说:“先皇的做派岂是章邯学得了的!章邯不过是在思忖先皇的事情罢了。” “这和先皇的事情有什么干系?” 章邯笑望着李斯,心说你难道就那么笨吗? 李斯眨巴眨巴小黑眼珠,当然就有点明白了。他再一次转着圈打量了一番这个被灯火辉煌着的空间。如此的佳境,也只有嬴政才有资格消受。可是,外面那浩大的工程难道都是个幌子?是虚张声势?是声东击西?李斯的小黑眼珠定定地望着章邯。章邯,你真是有城府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到今天才让我知道,才让我这个大秦丞相知道!“此穴,先皇可否知道?”李斯干涩地问。 “当然。先皇来过此穴。” 李斯一惊。敢情嬴政还和章邯直线联系呢!莫测的嬴政。身为丞相,一想到有的事情皇帝不告诉自己,总是心里头不得劲。虽然知道不让你知道那是皇帝的权利。而此时,再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李斯就更心里头不得劲了,就更觉得他这个大秦丞相此时甚至有些卑微。脸上就有些红,就有些发烫。 章邯当然知道李斯的感受,知道这个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丞相的感受。其实他蔑视这种感受。但是,决定大秦未来走向还得依赖于这个人啊。就是不出于这种考虑,章邯什么时候动过声色呢?“那是先皇出巡东海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洞穴。先皇归来的时候我引领先皇来到了这里。你知道,先皇那个时候想的可是长生不死,章邯哪里能够直言选择墓穴的事呢?那在先皇看来,不是诅咒他吗?章邯可就一个脑袋啊!只能期望先皇自己自己说出。” “那么,先皇的意思是……” “先皇进来的时候也如丞相般惊讶不已。但是,先皇没有在这停留多长时间就说:‘此处阴冷,朕可不愿意呆在这里。’我没琢磨明白,先皇这话是不是已经明示了章邯所要的那个答案。” “我想——,是答案。只不过先皇不愿意说出那个死字而已。” “那么,丞相的意思是——” “先皇自己的意愿怎么能够违背啊!” 章邯失望。可惜了这一个绝佳的好处所啊!这一个天大的秘密闷在心里一直闷到今天,答案居然是这样。他为嬴政悲哀,深深地遗憾。 李斯明白章邯此时的感受,明白章邯本来是想借助自己的影响做出最后的决断。可是,他想他没有判断错嬴政那一句话语的含义。绝对没有。而且,他想起了二世皇帝的那一个:“切!”他心中就掀起了狂澜。如果大秦在,始皇帝之墓穴有何人胆敢碰它的一草一木!胡亥,先皇可看着你呢!看着你可能擎得住大秦的这一方天空! “墓穴内室的入葬准备已经全部完工,先皇随时可以入葬。”章邯说。“陪葬的兵马俑,也在加快进程。丞相放心,我章邯一定为先皇造一个有史以来最恢弘的陵墓!” 李斯望着章邯缓铪地点头,苦笑,说:“先皇……”忽然,他打了个激灵,他觉得嬴政的那双炯炯的眼睛在看着他,不错眼珠地看着他,锥子一样地刺着他,那是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啊!而且他听到了阴冷的声音:“李斯,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哦,此处确实阴冷,确实阴冷啊!”李斯转身就往外走,急急地走。急急地走了几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慌乱自己的失态,他站住回首望向章邯,他发现章邯的脸上先是淡淡的讶异,在他的目光中那讶异瞬间隐了下去,但是又浮出了一丝丝的笑,随即那笑也隐了下去。李斯望着章邯,也想笑一笑,可是想哭。章邯是不相信大秦桧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的。甚至,就不相信着二世皇帝。我李斯作孽啊! “何时入葬,章邯听候吩咐。”章邯说。 二世皇帝明白,父皇是一位很勤奋的皇帝。特别是在宁静的夜晚,他是绝不会辜负了那份宁静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批阅出成堆的奏本,小山一样的奏本。夜晚的宁静中,那竹简发出的声响,清凉清凉的,应该是很美好的感觉。但是,二世皇帝也知道,父皇也有孤独的时候,也有烦躁的时候,他会伸展双臂发出长长的狼一样的叫声,阴森了这皇宫。肆无忌惮的狼的叫声。二世皇帝想效法父皇的勤奋,想效法父皇的肆无忌惮。这不,他把自己搁在了清冷的夜中,翻阅着奏本。竹简摩擦发出的声响,更在室内充塞了清冷。二世皇帝缩着肩,望了望前方的炭火,望了望侍立一旁的阉人,阉人立马上前将炭火挑旺。他打量打量了炭炉,忖度自己的力量无法把它向前移动,就站在了炭炉的旁边随时拨弄着炭火。二世皇帝呆望着阉人,心说你还挺机灵的。头脑中一片空白,那些奏本中的陈述就没有进到脑中去,就更别说批阅了。他就想到了赵高。李斯送来了这些奏本,二世皇帝冷冷地说:“搁这儿吧。”二世皇帝不想同李斯讨论,也不想同赵高讨论,让那二位都离开,要自己做出决断。父皇能做的事情自己也应该能够做。可是,现在二世皇帝不得头绪。头脑中一片空白。这大秦的根须四通八达,植根于这广袤的大秦江山。每一条根须的来龙去脉,对于自己是那么的陌生。那么陌生。二世皇帝忽然向着阉人的手聚精会神。后来他招手,向那阉人招手:“过来。你过来。” 阉人把火钳子撂下,过了去。阉人低头弯腰地凑到了二世皇帝的面前。 “把你的手拿与朕看。”二世皇帝伸张着手。 阉人把一只搁在了二世皇帝的手中。 二世皇帝扳着阉人的手指一根根地数,数完了嘻嘻地乐了起来:“敢情你还是六指呢!你娘是不是怕你伺候朕五根手指头不够用啊?” 阉人难为情地傻笑。 “真是不可思议,通常都是长的五根指头,你就能长出六根指头!真是有趣。有趣!”二世皇帝松了阉人的手,乐得不得了。 “小的这六根指头能够叫皇帝开心,小的也很开心。”阉人赔出笑脸。 “你还能叫朕再开心吗?”二世皇帝一摁案几站了起来,绕着六指阉人边走边打量这位的脚下。敢情是想知道阉人的脚指头是不是也是六根! 六指当然知道皇帝是想他的脚指头,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赔着笑脸说:“俺的脚也是六根指头。” “哦。”二世皇帝的目光就离开了六指的脚,落在了六指的脸上,说:“朕现在想开心,你还有什么办法令朕开心?” “有的,有的,可以让那些优人来,他们可有的是办法令皇帝开心呢。” “哦,对了,还养着不少优人呢。父皇很少找过他们,朕就没见父皇找过他们。那就把他们找来,让他们令朕开心。” “这优人有的是住在宫中的,以备皇帝随时传召。当然,他们都已经是了阉人。还有的,是在外居住的。”六指的意思是:你总不能把他们全着来吧,这深更半夜的。“而且,他们也是各自有着不同的本事的。有的会杂耍,有的长于乐器,有的会讲笑话,有的会口技,就是模仿各种情状,当然是用声音。” “哦。那就找个口技的吧。朕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那小的就去跟赵大人说。” 二世皇帝当时就皱了眉头,有些恼火地说:“干吗要去跟赵高说?” “赵大人说,如果皇帝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替皇帝办得更周到一些。” “哦,他也是为朕好。”二世皇帝做出释然的样子说。但是,隐隐地心中不快着。朕的一切都要让赵高知道?朕的一切都逃不过赵高的掌控? 六指期待地望着二世皇帝的脸。 二世皇帝发现六指没动地方,注意到了六指脸上的期待,做出威严来,说:“还不快去!” 六指一哆嗦,说:“去,去,这就去。”人就小跑着出去。 二世皇帝发呆。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件事,但是无法逃避。李斯来跟他商量先皇入葬之事,说此乃大礼,纵然是秘葬,皇帝也不可不参与。而且再秘密,先皇也是要葬于这骊山之北的陵墓的,这其实对于天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也毫无秘密可言。李斯的话语其实已经呆板皇帝想逃避入葬之大礼的后路堵死。而且仿佛李斯洞悉着皇帝的心思似的。“那么,你要朕由咸阳宫扶柩而行,一直到陵墓吗?”二世皇帝恐惧地想着招魂那一天自己的狼狈。他认为自己的那一天是狼狈的。现在他是大秦的皇帝,在群臣面前,他再不想让自己那样地狼狈,绝不想!李斯的小眼睛锃亮地瞅着皇帝,和缓地说:“皇帝可在灵柩抵达骊山的时候,再出宫扶柩而行,达于墓室入口。”二世皇帝再无话可说。当时赵高在一旁咳嗽了几声,也没放出什么屁来。新任郎中令当然应该明白皇帝的心思,但是也没放出什么屁来。看来难以逃脱。谁也没提诸公子、诸公主,看来是没他们的事了。后来二世皇帝很无奈地说:“朕就听从于丞相的安排吧。”“臣将安排都城禁军为先皇送行。这也是做给大秦百姓看的,新的皇帝对先皇是何等地礼敬!千古第一皇帝,我们送他上路,怎么可以不悲壮!”李斯的话语虽然平缓,但是一字千钧,硬是将皇帝压得服服帖帖。唉,朕是皇帝,却也不能够完全做得了自己的主啊!一想到这一点,就沮丧,就生气,就愤怒。也想叫板,但是,现在还没有这个底气。唉! “皇帝要开心?皇帝不是看奏本吗?”赵高扬着脸,问得阴阳怪气。六指走进屋内之前,他正坐在案几前发呆。他的案几之上空空荡荡的,他觉得在皇帝案几之上的奏本应该在自己的案几上。可是皇帝觉得自己不含糊,还要独自处置呢。切!我让你做了皇帝你还居然不信任着我,还要独立呢!你独立得了吗? “是的,皇帝要开心,皇帝要找优人让他开心。皇帝也说了,就简单些,找个就宫中的优人就行了,找个会口技的,皇帝要听口技。”六指嘟嘟囔囔地说。 “哦,皇帝要听口技,听口技。嘴上功夫了得的当然是那个齐人了,那个老家伙,那个笑面虎。” “是的,他肯定能叫皇帝开心。” 六指颠儿颠儿地去找人了。 赵高忽然觉得挺忧伤。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新皇帝真的有点儿不着调儿。他忽然觉得这辉煌的宫阙要坍,轰然地坍塌。他赵高再伟岸,再结实,能够在那坍塌的废墟中站立起来吗?站立起来面对的也是一片废墟。皇帝啊,皇帝啊,你把那么一堆奏本扔在那儿,却要听什么口技!你总得让那些奏本及时地有个着落啊!你可远远赶不上你的父皇,漫长的黑夜,如果不把那堆积如山的奏本批阅完,他是不会睡觉的。他孤单着,他寂寞着,他会发出豺狼一样的嚎叫,那个时候他像困兽,但是他是自己把自己囚禁。一个能够节制着自己的皇帝!李斯,李斯,还得依靠你老小子啊,还得依靠你的那股子犟劲,去把皇帝的活干了。要得罪皇帝,就先可你得罪吧!等到有一天你老小子你把皇帝得罪透了,你靠边了,或者,脑袋搬家了,那我赵高再名正言顺吧。你先牛几天吧。看你还能牛几天! 笑面虎是弓着腰进来的,带进了一股子凉气。他虽然步履急促,但是绝没有慌乱。他匍匐在二世皇帝面前,喊:“优人薛冲叩见皇帝。”声音洪亮。一个矮胖的小老头,面色是白的,头发是白的,穿的衣裳嘛,应该也是白的,只不过有些旧了,有点儿发黄,发灰。父皇应该是很久很久没有搭理他们了,他们被冷落着,所以就寒酸着。“把你的脸扬起来。”二世皇帝说,声音冷冰冰的。老家伙进来的时候他没看清楚脸。 那是一张令人恶心的脸。跟他的衣裳一样,白得泛灰,白得泛黄。眉毛也白了,白得泛灰,白得泛黄。而且,黄眼珠。黄眼珠眨巴眨巴地瞅着皇帝,看不着畏惧,看不着慌乱。 到底是老江湖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是平常人看,就是一个老头,没啥出奇的老头。二世皇帝觉得自己到底是皇帝,察人还是有眼力的。“你会口技?”他问。 “讲个故事啦,笑话啦,凡是嘴上的功夫,薛冲也还都凑合。” “凑合?就凑合到齐王那儿了?就凑合到我大秦的皇宫?” “当然,薛冲也还是有看家本事的。” “口技吗?” “是的。” “那你就先给朕先来个凑合的。而后再口技。” “薛冲之功夫,荤素皆备,尤其擅长于荤。非薛冲喜好荤,只是荤的更能叫人轻松,叫人开心。优人的用途,当然是叫人开心了。如欲令人开心,须得口无遮拦,没有了顾忌。所以,皇帝须得先赐予薛冲言语无罪。” “切,说道还不少呢!朕赐你无罪。”二世皇帝还筋了筋鼻子。 笑面虎看着二世皇帝的怪象,乐了,嘴里的口水好像挺多,嘴唇油汪汪的。“那,薛冲就先给皇帝来个正经的。”他说,他坐了起来,没用皇帝的准许,他就坐了起来,而且还让身板挺了挺,但是,随即那身板又懈怠着,白中泛黄、泛灰的一滩。“洪水泛滥,动物们都逃到了高地。忽然,树上的猴子指着远处喊:‘看,那边有什么东西!’大家伙就望过去,浩浩荡荡的水面上,有一个白点,忽上忽下。鹦鹉说了:‘我去看看。’回来的鹦鹉说:‘是一只兔子背着一只兔子!’动物们惊叹:好了不起的一只兔子啊,如此危险的情况之下,竟然冒死搭救着同伴!可是,猴子又说了:‘下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我再去看看。’鹦鹉说。回来的鹦鹉说:‘我看到了两个鼻孔!’动物们再一次惊讶:是谁在负着那两只兔子呢?是谁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搭救着那两只兔子呢?” 二世皇帝咧着嘴,傻笑地听着,津津有味地听着。 “动物们聚精会神地望着河面,鹦鹉又飞过去查看。一点一点的,一截脖子露出了水面,动物们惊呼:‘是长颈鹿!’‘长颈鹿真了不起呀!’‘如此危急的时刻仍然搭救着那两只兔子!’它们惊叹不已。长颈鹿一点一点地靠向岸来,长颈鹿终于擎着那两只兔子安全地上了岸,动物们涌向前去,要呆板世界上最美的赞词献给它,可是,它们再一次惊呆了——”笑面虎停住了。 入神的二世皇帝期待地等待着。 “原来呀,那只长颈鹿是站在一只乌龟的背上的!” 二世皇帝咧嘴笑了,说:“有意思,有意思。” 笑面虎裂开了嘴,唇上溢出了点儿湿润润的笑,他的黄眼珠盯视着皇帝,慢悠悠地说:“人们看到的,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好汉,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贤人、哲人。” 二世皇帝点了点头,说:“哦,这是道理。这是你的这个故事的道理。听你的故事还能听道理呢。等我的儿子能听故事了,你就可以多给他讲这样的故事!你常在朕的身边,朕多听一听你的故事,说不定朕也能变成一位哲人呢!” “薛冲惶恐,薛冲不过嘴上功夫而已。”笑面虎可没有叩首谢恩。 “你先前在齐王那儿最擅长的就是说故事吗?” “当然是口技了。” “最擅长的口技是……?” 笑面虎讪笑了下,答:“当然是荤的了。” “哦……”二世皇帝的嘴裂得更大了,矜持不住的乐啊。 “可是,表演口技需要屏风的遮掩,听者才能不把注意力放在表演者的嘴上,表情上,更容易进入表演的境界中去。”笑面虎说,眼睛盯着二世皇帝身后的屏风,那个有着李由笔体秦字的屏风,必咸阳宫的那个更大些。而且,崭新的。 二世皇帝回身望了望那面屏风,说:“哦,你要到那后面去,去吧去吧,朕到你那儿听,听听你的本事。”说吧,二世皇帝一摁案几,站了起来,晃到了笑面虎的跟前。“去吧去吧。”他轻踢了踢笑面虎的屁股。 笑面虎爬了起来,在要隐于屏风之后的时候,还望了一下二世皇帝,抿着的嘴唇还往两边裂了裂,做了个鬼脸! 二世皇帝坐稳当了,望着屏风期待着。 屏风后传来两声咳嗽。 “切!”二世皇帝轻蔑,心说这也是口技? 犬吠,深巷中的犬吠。彼呼便有此应,远近应和,并迅速合在一处,软语缠绵,而后快乐地呻吟,行着交媾之事。 二世皇帝微笑。 妇人惊觉。哈欠。摇其夫言语猥亵。其夫呓语,仍欲忱于睡眠,妇不允,竟然冒出了一句:“你连小狗狗都不呀!”夫醒,语渐间杂,妇浪笑不止,夫奋起而战,床板嘎嘎,夫大呼,妇大叫,夹杂进出之润声,粗浊的喘气—— 二世皇帝挺直了身子,挺直的岂止是身子!笑。凝固在了唇上,他的呼吸也在粗浊,他的脸已经在冒出了欲火。 外边,站着李斯和赵高。赵高会同李斯前来帮助皇帝处理奏本,结果,听到里边在口技,知道这个时候进去那是找不自在。里边的口技隐约。 赵高一笑,说:“皇帝在忙,还是明儿吧。”→文·冇·人·冇·书·冇·屋← 李斯哦了一声,茫然的神情。 第四章:阴阳两绝 “皇帝,上路了,走好!”匍匐在地的李斯向着灵柩高喊。本应该是扶苏高喊这一句可是扶苏已经……扶苏不在了有胡亥在胡亥应该高喊这一句可是胡亥……李斯怆然而涕下他的那一声啊,就已经夹带着哭腔,喊完,他失声痛哭,他的肩剧烈地颤抖着,他放起悲声。 “皇帝,上路了,走好!”群臣高呼,一片悲声。 皇宫的乐队将悲壮的乐曲高扬。 皇宫的优人哭丧,薛冲引领:“皇帝啊,皇帝啊,你是英明的皇帝啊,你是黎民百姓的福星啊,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啊!你就这样离去了,你就这样离去了啊!皇帝啊,皇帝啊……”薛冲引领,其他的优人一声声皇帝啊皇帝啊做了他的声音的背景声。 应该有嬴政全部的子女在此哭丧,可是一个都不在,连二世皇帝胡亥都不在!哪一个臣子没有这想法?这想法叫他们为嬴政感觉到悲,为大秦感觉到悲!如果嬴政真的有灵魂在,他会怆然!焉能不怆然! 嬴政的棺被抬起,放进了铜椁之中,那下面,垫了黄绸,又一块黄绸覆盖了上去。 “王贲,快把王翦王老将军献与皇帝的笔放进!”指挥着的章邯喊。这一个环节李斯跟章邯交代的时候说:“王家与先皇情深,还是由王贲将军亲自呈献吧。” 王贲从群臣的队列中站出,捧着黄绸包裹着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父亲制的那管毛笔,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一边喊着:“皇帝啊,皇帝啊,家父想你啊,家父想送你啊,家父想让你为大秦、为大秦的黎民百姓写下最美的华章啊,可是你竟然去了,就这么去了,你叫我等如何啊?如何啊?”王贲顿足扬首向着苍天喊。 “王将军,节哀吧。”卫尉子凡上前扶他并劝慰。子凡真的希望能够和王家近距离着,他知道这王家现在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他知道,他在秦廷中是孤单的,因为,就是丞相都不能命令他,因为,他像皇帝的心思一样叵测着,他的叵测就是皇帝的叵测!卫尉的使命使然,使命使然! 王贲锐利的目光忽然望向了卫尉大人,盯向了卫尉大人,卫尉大人忽然觉得被刺了下,很疼的一下,卫尉大人立即避开了那目光他知道那目光中流露的是仇恨一向城府着的王贲在这悲怆的时刻终于没有能够克制住自己让满腔的仇恨满腔的怒火流露了出来。但是,王贲终究是王贲,他移开他的冰冷而尖锐的目光,望向了前方,前方被黄绸覆盖的棺中安睡着千古第一位皇帝,与王家亲近着的皇帝,父亲的岳父大人!从此,不会再有信任,有的只是猜忌。李信走了,我王贲也要走的啊!“皇帝啊,皇帝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踉踉跄跄地奔到了近前把捧着的木匣黄绸包裹的木匣递向了章邯。 章邯没有去接,他忧伤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泪水挤了出来,他说:“王将军,亲自放到棺椁之中吧,这可是令尊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王贲在章邯的目光中读到了最深切的劝慰,最深切的劝慰。他痴呆呆地哦了一声,痴呆呆地走向棺椁,就在他要想棺椁伏身的刹那,章邯的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王将军,莫叫泪水落进,先皇会不高兴的。”王贲哦了一声,挥起胳膊用衣袖揩去了泪水,而后,把木匣黄绸包裹的木匣放了进去,放在了棺中嬴政左手应该在的那个位置。“皇帝啊,你走好啊!”他说。 一件皇袍覆盖了上去,铜椁的盖盖了上去。铜椁的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秦字,李由的笔迹,皇帝身后屏风上的那个秦字铸在了嬴政的棺椁之上!李家的荣耀。可是这李家的荣耀就要随嬴政而去了吗?李斯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容他想下去。“起灵!”他高喊,凄厉地喊。 随着嘿呦的一声,章邯从工地选来的二十壮汉抬起了棺椁。在那棺椁之上缠绕了四道黑布,在棺椁之上打了个结之后便引出了八条挽绋。 李斯再一次高喊:“皇帝啊,走好!”上前便将一条挽绋牵在了手中。 上前的另七人是三公中的太尉、御史大夫和九卿中的四位,再加上一个——王贲。王贲没有推辞,他觉得他不仅仅代表的是自己对嬴政的那份感情,更代表着父亲对嬴政的那份感情。其实,牵着挽绋导引着棺椁前行的本应该是年轻人,死者的晚辈。但是对诸公子谁敢解禁?如此置二世皇帝胡亥于何地!当然他们更希望二世皇帝在他们的行列之中,让天下人看一看他们的皇帝是如何地与先皇深情着。 哀乐尖锐地高扬着,要钻入苍天,让苍天知道,大秦是多么地哀悼着他们的这一位皇帝。哀乐尖锐地刺向四面八方,要刺痛每一个大秦子民的心,让他们为嬴政的离去而伤痛。 右丞相冯去疾持幡走在头里。 棺椁出了咸阳宫。素色的灯笼惨淡着,被微的风摇曳着,似有阴魂的影。夜空阴霾着,神秘着。 棺椁之后是哭丧的优人,他们声声呼唤着:“皇帝啊,皇帝啊……” 随后是皇宫乐队。 随后是卫尉子凡统辖的将士。皇宫中的侍卫,仍然各司其职,他们没有参与送丧。 路途遥远,所以选择了辰时起灵。 出了皇宫,王贲就面对了他所统辖的将士,从皇宫前一直排列到陵墓的将士。面对了他所统辖的将士他的精神陡然一振,他圆睁双目喊道:“皇帝啊,听贲再一次为你唱《无衣》,听大秦的将士再一次为你唱《无衣》!”说罢,他便引领着唱了起来。这时的王贲,才是了当初的王贲!他的歌喉粗犷而嘹亮。 他的将士随着他唱起来。 歌声覆盖了咸阳城。 歌声东去,东去的歌声飘进了阿房宫,扰醒了睡梦中的二世皇帝,他谛听着那雄壮的歌声,大秦将士的歌声,却嘟囔:“搞什么呀?” 还在睡梦中的那个娇小的女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胸上,朦胧地说了声:“皇帝。”一个娇娘模样的小女子,成为了娇娘的替代。征服着这一个小女子的时候,二世皇帝将她想象成了当初的那个娇娘。在这早晨的时候,他颇有些亢奋,但是,耳中灌着那歌声,嘹亮而粗犷的歌声,他犹豫着。 “皇帝,先皇的灵柩已经在路上了!”门外,赵高喊。 二世皇帝知道赵高一定已经在了门外。那一道门今晨对他挺畏惧,今晨出了那道门他就得去表演万般悲痛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可是我胡亥心中很平静。平静也得去表演!必须表演!怎么对父皇就没有那一份深刻的情感呢?怎么父皇对于我总是一个很遥远的人呢?甚至,像是一位不太相干的人。儿时,父皇根本就不搭理他的儿女们。只听说跟华阳公主亲近着。后来在赵高的谋划之下总算凑到了父皇的身边和他一同出巡,可是父皇仍然远着。父皇在他的那辆大车中神秘着。在离宫中父皇也是独自。不独自也是和他的臣子在一起。我只能乖乖地在一边儿凉快着。而且,就是这皇位,也是老赵和老李帮着我偷来的,可不是父皇给的。父皇,你怎么总像似和我不太相干呢?我怎么就不能培养出对你的深刻情怀呢?本来没有,可是我干吗要非得去表演呢?表演的时候,我是那么地不像皇帝,是那么地狼狈着。就像招魂的时候。我干吗要再狼狈一次呢?我狼狈着,那些个大臣才会觉得我和他们亲。听他们摆布的皇帝他们才会觉得跟他们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晨曦微弱的光究竟还是穿透了阴霾,将充溢着一股子湿气的世界呈现出来。风有些加大,把那头里的幡拂动。那幡在冯去疾的手中已经显得太沉重,豆粒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落。王贲看在了眼中,叫道:“冯大人,到这儿来,我来持幡。”两个人就做了交换。 天空只是阴霾,风只是吹着湿润,就是没有雪花飘落。 天空忽然有雷声滚落,而且还有并不强烈的闪电,那闪电只是云层之中照亮着云的翻滚,如同硝烟般的云层在翻滚着。莫非,要下雨?还是寒冷的冬季,莫非要下一场雨来?难道说苍天在哀悼着嬴政的离去? 二世皇帝晃晃悠悠地从寝宫走出,他觉得他的脑袋很沉很沉,他觉得四肢无力,浑身软绵绵的。 赵高赶忙迎了上去,说:“先皇的灵柩刚刚过了西月桥,皇帝还不用急。”每大约一刻的时间,就会有快马飞奔而来,向赵高报告灵柩的行程情况。其实赵高说不用急,心里头可是急着呢。先皇入土为安之大事,二世皇帝岂可仓促而应!其他重尘都在那一头,这一头出了纰漏一切的帐都得他赵高兜着。就是这个二世皇帝都得把责任往他的头上算。他说不用急,无非是让二世皇帝别慌张。 二世皇帝哦了一声,就瘫了下去,而后做挣扎欲爬起状。 赵高吃了一惊,吓了一大跳,扑上去搀扶二世皇帝,说:“皇帝啊,你可要挺住!” 二世皇帝扬起头来,眼中有泪水溢出,他哽咽地说:“朕要去送先皇!”他再次做挣扎状,他在赵高和也扑上来的六指的搀扶中再一次瘫了下去。 赵高果断地向六指说:“快把皇帝背回去。”就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别的阉人也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六指背了皇帝把皇帝又送回了那张大床。跟着进去的是侍医和赵高。 这侍医可是随时都得在皇帝的身边的,背着药囊,随时都得在皇上的身边。就是皇帝上朝了,都和群臣一同上朝。所以才有了荆轲刺杀嬴政的危急时刻夏无且掷药囊救秦王的事。特别是皇帝要为先皇送丧,这侍医就得更当回事了。果然。 侍医拿过皇帝的手腕便要把脉。 二世皇帝拨拉开侍医的手,说:“你们出去,朕要独处,朕只是心里头难受,朕要独处。” 赵高扑通跪在了二世皇帝的大床前,哽咽地说:“皇帝节哀啊,皇帝节哀!高就代皇帝去给先皇送行。皇帝与先皇情深,先皇一定会在冥冥之中佑护皇帝的!”他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侍医跟了出来。 “皇帝究竟如何?”赵高问侍医。 侍医想着皇帝拨拉他的手时是那么地有力,侍医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郎中令大人安心地去送先皇吧。” 赵高的目光锥子一样地刺向侍医。 侍医的目光移向皇帝安歇着的寝宫的门。 赵高就觉得侍医有些诡异了,就对二世皇帝的瘫倒有些怀疑了,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冲动体现的是愚蠢,竟然是如此地不了解皇帝。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怆然地离去。 灵柩抵达骊山脚下,赵高失魂落魄地候在那里。他奔向前去扑倒在灵柩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哭喊:“皇帝啊,你的儿子悲伤过度竟至于昏厥,高带着他的无限悲伤无限深情来送你来了!”赵高叩首不已。 没有看到二世皇帝出现在这里,人们是很有些惊讶的。现在,赵高做了解释。二世皇帝竟至于昏厥? 李斯拉起赵高将挽绋放到他的手中,无限伤感地说:“赵大人,就代着皇帝送一送先皇吧。” 赵高哦了声,牵了挽绋。他的手碰着了李斯的掌心,他感觉到了那掌心的湿润和温热。他定定地望了会儿李斯片刻,以目光传递他对李斯的感激。是的,李斯在靠近着他。其实他也在想着靠近李斯。他感觉到了孤立,孤立无援。 哀乐、哭号声中,灵柩临近着墓穴的入口。 寝宫,二世皇帝睁开了眼睛,望向了一边儿立着的那个小女子,惊恐着的小女子。 二世皇帝被背进来的时候着实把她吓坏了,但是,她除了惊慌,可没她上前的份儿。看到二世皇帝睁开了眼睛她惊喜地凑到了近前,说:“啊,皇帝,妾吓得可是心儿怦怦直跳啊!”她想扑到二世皇帝的身上去,可是她抑制了冲动,没敢啊。 二世皇帝笑了笑。现在,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哀乐、哭号,这皇宫沉静着,特别是,这寝宫沉静着。只他和这个小女子,跟年轻时候的娇娘一样的小女子。“脱了,给朕暖身子。”二世皇帝说。 小女子趴在了二世皇帝的身上了,搂抱着他。 二世皇帝又是一笑,看着小女子又是一笑,小眼睛色迷迷的,说:“给朕也脱。” 灵柩抵达墓穴入口,章邯摆手道:“停下。我们就此与皇帝永诀吧!” 灵柩停了下来。 优人的哭号嘹亮起来。 哀乐盘旋着向阴沉沉的天空钻去。 李斯赵高等人手中的挽绋被拿了去。李斯等人面对了灵柩。李斯声音高扬:“千古第一帝,彪炳万万世!皇帝啊,你走好啊!”人已老,但是他的声音超越了哭号超越了那哀乐在人们的耳畔嗡嗡响。他率先跪了下去,群臣跪了下去,声震天地的呼声:“皇帝啊,你走好啊!你走好啊!”他们的头一次次地磕下去。 章邯爬起,高喊:“皇帝啊,你一路平安!” 章邯所统领的军队,章邯所统领的那些刑徒和服徭役的人,他们排列在陵墓之前,黑压压地铺展着,他们一次一次地高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墓穴的入口,似一张巨口,吞咽了那棺椁。 李斯和赵高堂而皇之地在皇帝处理公务的那间屋子处理起了公务。发完丧从墓地一回来二人就赶紧去探望二世皇帝。二世皇帝躺在他的大床上好像挺吃力地欠了欠身子,说:“两位大人请起。”两个人就站到了大床前。“朕觉得,天塌了。”二世皇帝说。神情还很黯然。目光呢,还不看你,就越发地显出了一种迷惘。赵高心里头当时就想了,这哪里是皇帝啊,简直就是优人,比优人还优人!“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有皇帝在,有臣子在,大秦的天是不会塌的!”李斯说,还握住了二世皇帝的手使劲握了握,传递了对二世皇帝的关爱和他李斯的信心。那一刻李斯觉得自己的肩被压得沉甸甸的压出了他对自己的沉甸甸的分量感来。“朝政的事,就有劳你们二位大人了。”二世皇帝有气无力地说。他的目光,看着屋子的天棚。“辅佐皇帝,是臣子的本分。”李斯说。“那些积压的奏本,二位大人就抓紧处置吧。”二世皇帝说。李斯望向赵高赵高的目光同时也在望向李斯二人都明白大秦的权柄在他们的手中了!但是赵高更觉得在李斯的手中,他说:“大事可再向皇帝禀告。”二世皇帝摆了摆手,说:“朕信任你们,朕信任。”这意外的情形令李斯幸福、兴奋泪当时就下来了泪流满面,他扑通跪了下去,赵高当然就得随着,李斯叩首不已,赵高当然就也得随着,李斯说:“为皇帝,为大秦,臣可呕心沥血,可肝脑涂地!”“高也是如此啊!”赵高喊。但是,现在,坐在李斯的旁边审核着李斯的批阅,他的心里却是酸酸的。别看二世皇帝曾经那么地侮弄过李斯,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李斯当着大任。虽然赵高装模作样地审核,但是,他知道好歹,最后总是微笑着以朱笔写下:准。赵高代皇帝笔。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每道奏本上最后写下这么几个字。 赵高忽然看到了李由的奏本。人家的奏本多喜欢竹简,可是李由的是木简,那字遒劲中倒透出许多的柔和来。也许只有用木简才有这效果,也许只有用木简才能够体现出这效果来。赵高笑了,说:“李由的奏本倒是和别人的不一样的啊。”哼,你李斯把自己的子女可是都安排得不错的,总不能好处你李家都占了吧! “由总还是柔和的性情啊。”李斯撇了嘴。“字如其人。” “字不似先前。跟随王翦时书写的那个秦字,真是经典啊!”赵高说。 “战火已远,由便也有些性情回返了。”李斯说,一边说着一边可还在忙着手中的活。 “在王翦的身边自然要受到那老家伙的熏陶了,想不也难啊。”赵高说。 李斯笑了,说:“是啊是啊!”他总算从那堆奏本中抬起了头,望了望不太忙的赵高。 “晚膳到!”外边吆喝。 一边站立的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看李斯批阅完一本奏折,他会将其送到赵高的面前。 赵高注意到了,六指询问的目光望向李斯。不等李斯作答,他说:“送进来送进来。” 六指就吆喝:“送膳!” 年糕两盘,五谷熬制的粥两碗,素菜,都是双份的。特别为李斯和赵高而送。六指呢,什么时候李斯和赵高干完活了,走人了,才可吃上晚饭。先皇刚刚安葬,只能是素饭素菜。饭菜摆放在了另一张案几上。 “两位大人,用膳吧。”六指说,眼睛还是瞅着李斯。 “丞相,歇一歇吧。”赵高也说。他当然注意到六指的目光瞅着李斯。妈的,你觉得我赵高也是侍候李斯的人了吗? “好的,好的。”李斯搁下了笔,绝非随便搁下,而是很有模样地放置在了案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体现着李斯书家的风采。而后李斯抻了个懒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先皇没有能够用上王翦制的那笔。” 赵高被李斯逗乐了,说:“丞相真是爱笔成癖啊!” “是啊是啊。就是看着皇帝拿着好笔斯也是手痒啊。” “高能理解,能理解。” 李斯讪笑。 二人相对着坐在了那张摆满了食物的案几前。 李斯上来就端起了粥,吸溜吸溜地喝,发出的声响很叫人不舒服。 赵高忍着不叫笑溢出。这老家伙应该是口渴了。可是口渴了你应该拿勺去喝呀,也不能端着碗吸溜吸溜地就喝,弄出那么个怪动静。吃相不好。先前还没有注意,这李斯吃相是如此地不好。真是一只老鼠。真是老鼠的做派。人家赵高,拿筷子夹了块粘糕,小小地咬了口,咀嚼,一点声响也没有。要是先皇在,李斯的这种吃相先皇非得皱眉头。不过,要是在先皇面前这老家伙也不至于如此。现在这个时候人家是老大啊,老大就不必克制自己什么啦。做老大就是好啊。要不怎么都想着做老大呢! 李斯放下了碗,拿起了一块粘糕,哦,他居然直接就用手拿起了块粘糕,而且上去就是一大口,一下子就把那块粘糕的大半吞进了口中。口中鼓鼓囊囊地咀嚼着,还点头还含混不清地说:“嗯,好吃,好吃。”一边说着还一边指着盘中的粘糕向着赵高做推荐状。 赵高点头,附和:“嗯,好吃,有筋头。” 李斯吃得快,赵高就也只好快。而且喝粥的时候也不用勺端起碗来就喝,而且也弄出些吸溜吸溜喝的声响来。他瞟了李斯一眼,心说:这老家伙把精神头儿都用在权力上了!别的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当二人重新处置奏本的时候,门外的阉人喊道:“皇帝到!” 二人慌忙避席匍匐在地。 二世皇帝就溜达了进来。 “臣叩见皇帝。”二人齐声。 “哦,二位大人辛苦了。”二世皇帝说。 “为君分忧臣之本分。”李斯朗声。 “丞相所言,也是高之心迹。”赵高高声。 “朕真是欣慰,非常欣慰。”二世皇帝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斯、赵高调整了身体,好能对着皇帝的方位。 “两位就各归其位吧。”二世皇帝说。 赵高征询地问:“处置完的奏本皇帝可过目?” 二世皇帝摆着手说:“免啦免啦,朕相信二位大人。如果你们二位朕都不能相信,朕还能相信谁呢?朕只是想起先皇来,想要叮嘱一下关于先皇的陵寝之事。告诉章邯,一定要造好,一定要恢弘!哪怕是细枝末节也不可草率!否则朕怎么能够安心啊!”话语有点儿掷地有声的味道。 “皇帝孝心苍天可鉴!可令中车府令拟诏达于章邯。”李斯说。 “还是丞相拟吧,必铿锵有力。”赵高道。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好吧。”李斯就开始琢磨词儿了。 “那朕就放心了,你们忙吧。”二世皇帝就站了起来,好似弱不禁风的样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去。 二世皇帝要出来溜达溜达。不叫李斯陪,不叫赵高陪,他说二位大人可集中精力处理国事。六指陪,优人笑面虎陪,咸阳令阎乐陪。他说要看看咸阳,他还从没有好好地看看咸阳,虽然那么多年他就在咸阳。 站在城头,咸阳宫和阿房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咸阳宫素朴着,即使往日已有的光彩随着光阴的流逝,现在已经显得黯然。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土。而东去的阿房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金碧辉煌着,很新鲜地金碧辉煌着。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是个白的圆。阴不阴晴不晴的气象。惟独阿房宫难掩地金碧辉煌着。那是朕的所在了,那里金碧辉煌着。祥瑞万千。 可是二世皇帝隐隐地听见哭号之声。不,那哭号之声不应该发自阿房宫,本来那个娇娘是住在那里的,当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她便也被打发回咸阳宫了。哭号应该在咸阳宫。可是,咸阳宫看起来很平静。麻雀在屋脊上活跃着,点缀着那里的生机。没有任何骚动的迹象。可是那哭号之声就是在耳际。那些个被先皇宠幸过而且还没有子女的人,今天,她们要被带到先皇的陵寝殉葬。赵高会直接就告诉她们是殉葬吗?应该不会那么残酷,可以跟她们说去向先皇最后一别,不管怎么着她们是先皇的人啊。可是那个娇娘会明白,会明白这一去可就是有去无回啊!可是她会告诉别的女人吗?她应该不会。你绝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倔强的女子。由燕王而先皇,可是到了朕这人家却不买账了。不买账当然就得这个下场了。说不定别的那些女人是被她牵连的。如果不是她的缘故还真不知道朕会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呢。对于朕,只能是这个规矩:顺朕者生,逆朕者亡!但是二世皇帝快乐不起来。就是快乐不起来。快乐不起来的二世皇帝忽然听到了鸟儿的鸣啭,那么地悦耳啊,分明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近旁并没有树木,难道是在天空中?可是灰茫茫的天空没有鸟的影子。二世皇帝就踅摸,踅摸来踅摸去,踅摸到了优人薛冲的嘴上,薛冲两手捂着他的嘴看着皇帝笑,二世皇帝就知道是薛冲玩嘴上功夫呢。“你还真把朕给蒙住了。”二世皇帝咧嘴笑了,说。 “冲看皇帝不开心啊。”薛冲停止了口技,说。 “有这老爷子在皇帝身边,皇帝一定会开心的。”六指说。 “是啊是啊。”二世皇帝说。瞬间的工夫,二世皇帝真的有些开心了。他跟咸阳令说:“这咸阳城确有些陈旧了,甚至显出破败来。这哪里是我大秦的气象啊!不吉祥!不吉祥!” “是得修一修了。”阎乐说。 “可是,为先皇造墓的事是压倒一切的。还有,阿房宫也得继续完善。你这咸阳城再怎么重要还能比为先皇造墓重要?比造阿房宫重要?”二世皇帝说。 “那是,那是。”阎乐陪着小心。 “不过,也有简便的方法,可叫这咸阳城焕然一新。”二世皇帝说。 “还请皇帝明示,阎乐一定办好。” “什么阎乐阎乐的,你是朕的臣!” “是,是,阎乐是皇帝的臣。阎乐位卑,先前不太敢称臣。” “切!” “臣记住了。” “你可以把这咸阳城都用漆漆上一遍,这咸阳城不就立即是一座崭新的咸阳城了吗?” 阎乐不多想,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皇帝想的是馊主意,但是他连忙点头说:“皇帝英明,臣一定办好。” 优人薛冲开口了:“那多好啊,这城墙啊,漆得光亮亮,有敌人来了,往上一爬,哧溜溜,保准滑下去!” 二世皇帝笑了一半,觉得这笑话有点异味,不笑了,盯向了薛冲。 六指斜了笑面虎一眼,说:“瞎说!” 阎乐可是一惊,心说这优人真是胆大。 薛冲低眉垂眼地说:“皇帝早已经答应了,薛冲的嘴有罪也赦。” 二世皇帝扑哧笑了,说:“朕赦你的嘴无罪,你要说什么啊?你究竟要说什么啊?” “皇帝你想啊,要把这咸阳城都给它漆上一遍,那得多大的开销啊?而且,要是再陈旧了,可现在要更加难看了。而且风吹雨淋的,应该很快就陈旧。这是多么不值当的事儿啊!”薛冲一脸的诚恳。 “哦。”二世沉思。 阎乐看看皇帝,看看薛冲,不知道说啥。 二世皇帝释然地笑了,说:“那就不漆啦。朕可是连优人的意见都听着呢!” “皇帝兼听,一代明君啊!”阎乐说。 “放我出去!”有的声嘶力竭。 “皇帝啊,你在哪里啊?我们来找你来了啊!来找你来了啊,你在哪里啊?”有的唱歌一般。 有的嘤嘤啜泣。 有的呆呆,目光深刻地忧伤着。 …… 没错,是跟她们说让她们和先皇最后一别。考虑到她们和先皇的特殊感情,安排她们和先皇最后一别。天还浓重地黑着的时候她们就被塞上了马车,就出发。有森严的骑兵跟随。说不清楚是护卫还是押送。在马车的急驰中她们缄默着,其实恐惧在心中隐隐的。她们知道嬴政不在了她们就是了羔羊,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就是了羔羊,可任人宰割的羔羊。心如明镜的是娇娘,她抱着她的那张琴,那张琴被二世皇帝踢断了一根弦,已经换了一根。她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一去再不会回来。嬴政,娇娘来见你了!娇娘是你的人啊!娇娘甘心做你的人啊!这一张琴,嬴政远着她的时候,她会弹拨,轻抚心中的哀伤,倾诉绵绵的思念;嬴政近着她的时候,她会弹拨,愉悦着嬴政,缠绵着自己。甚至,有无数次,嬴政批阅奏本的时候,她在一旁弹拨,而嬴政在她的琴声之中专心地批阅。有时嬴政还会怪模该样地跟她说:“轻一点,轻一点。”像是在哄小孩子。娇娘就知道琴音有些尖锐了,割划了嬴政的思绪了。她就会让琴音似涓涓的小溪,汩汩的,流淌。嬴政啊,就是有来生,娇娘仍然愿意做你的女人!愿意,被你征服着!征服敌国的时候,你金戈铁马;征服娇娘的时候,你是幅怪模样,如同孩子一样,好可爱的怪模样。 “你们是先皇的女人,你们怎么能够愿意和先皇永诀呢?你们就和先皇永远地在一起吧!”她们被带到了墓穴之中,她们心惊肉跳地走过了漫长的墓道,前方,或者是一道石门一道坚闭的石门,就在她们惊疑的时候后面就闪出了赵高,阴险地笑着的赵高,说完了那一番话还没等女人们反应过来,赵高掉头就往回走,就又一道石门轰然阻隔了女人们,在那道石门落下的那一刹那女人们发出尖叫。 在那一通声嘶力竭弱了下去之后,娇娘忽然轻抚琴弦,并且轻声哼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在她的哼唱中,所谓伊人是了嬴政。虽然嬴政是那么的不缠绵,但是,在她的哼唱中是了伊人。他那远去的灵魂啊,应该是缠绵的,缠绵于他一手创建的大秦帝国,也许,缠绵于他的女人,也许缠绵于他的娇娘。魂兮,我娇娘愿随你而去!随你而去! 雪花飞扬,一人乘马来到将军府,那人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老者,精神矍铄的老者,眉毛上挑着雪花,沧桑的面容,有着平和、刚毅,那双眼睛黑亮黑亮地润泽着。“通报王离将军,故人来见。”他对侍卫说。 “那么老先生尊姓?” “你只管说故人来见。” 侍卫虽然不满着老者的固执,但是既然人家自称是王离将军的故人,也不好坚持地问下去,为首的就去通报。片刻回来,向老者说:“随我来。” 老者就站在了王离的面前。室内的炭火通红通红的,光那色彩就传递着温暖。王离的目光从书简上抬起,看着被披风包裹着的老者,却是疑惑的神情。见将军是这种神情带老者进来的侍卫当时就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老者淡然一笑,朗声道:“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 王离的目光锐利地刺过来,他说:“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 老者哈哈大笑,说:“老夫深感欣慰,欣慰至极。” 王离慌忙站起,说:“莫非前辈是……” 老者摆手让王离不再说下去,看了眼侍卫,说:“我们二人单独叙谈吧。” 侍卫望向王离,王离挥手,令其出去。 侍卫一出去,王离深深一揖,说:“离仰慕前辈久矣,为不得一睹前辈治军之风采而遗憾。” “老夫是根本没有什么风采的,只不过当初秦王身旁一陪衬而已。老夫虽然身为大秦太尉,实在不如直接统帅军队的将领风光。比如令尊,比如令尊的令尊,比如蒙氏父子。”前太尉一边说着一边解着披风,王离拿过披风抖掉上边的雪花,搁在一边,就礼让尉缭坐在了他的案几前。 “看茶!”王离吆喝了一声。 “听着了。”旁边的屋子传来了应声。 “前辈出现在这边陲之地,出现在离的面前,离颇觉得蹊跷。在大秦处于颠峰之时先生悄然而去,留下令人难解之谜团。但是先生之书,留给了大秦。离不识先生其人,然,熟读先生之书。”王离出于对尉缭的尊敬,不能让望向对方的目光锐利,他让目光温和着。 “长城危矣!”前太尉的目光倒是锐利着,但是,不乏和蔼,一个老者的和蔼。 茶端了上来,摆上了案几,侍者为来客斟了一杯,为将军斟了一杯,而后侍立一边。 王离不耐烦地摆手,令侍者出去。 “落雪飘飘,将军可听到长城崩塌的声音?”尉缭说。 王离真的出现了倾听的神情,他真的在落雪的宁静之中听到了崩塌的声音,那声音又在眼前幻现着崩塌的场面。他早已经有了勉强撑持的感觉,常常在睡梦中惊醒,面对黑暗。面对黑暗的包裹。他觉得他是那么地孤单。孤单无助。是的,在落雪的宁静中他分明听到了长城坍塌的声音。长城在悄然地坍塌。大秦的院墙在悄然地坍塌。“我知道,这杀戒一开,这长城便不再坚固了。”他说,还凄然地一笑。 “将军也险矣。不过时间的问题而已。” 王离并没有吃惊,只是询问地望着尉缭。 “扶苏去了,其子子婴却留在了将军的身边。此,祸患之源!” “离想到这层。但是,离怎么能够弃之!” “就这么将其留在身边,早早晚晚大祸临头,岂不是在害子婴?” “前辈有何见教?” “我已经去咸阳看过,扶苏公子的府邸并没有查封。” “前辈是说令子婴回咸阳?” “是的,或可躲过杀身之祸。老夫非关爱将军,老夫不忍眼看着大秦倾覆。老夫已经见过扶苏公子的夫人,已经晓以厉害,他们很快就将动身。老夫也见过了子婴,很刚毅的一个孩子。还有什么地方比坟墓更安全呢?” 前太尉的最后一句令王离的心中一紧。在前太尉的眼中,咸阳已经是了坟墓!王离垂泪,说:“前辈如此心系大秦,离很是感动。” “扶苏公子夫人及子婴的动向,须禀过朝廷。可由扶苏公子的夫人禀告。万里雪飘,悲我大秦呼?”前太尉怅然。 二世皇帝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张大床上,一边一个搂着两个小女子,当然有那个长相像娇娘的女子。二世皇帝喜欢娇小的女子,娇小的女子娇滴滴着,让你的心酥酥的,软软的,浑身麻痒地好受着。而且,还给他选中的最得意着的两个小女子起了名字:大娇、小娇。那个颇像娇娘的小女子做了大娇。现在他搂着的就是大娇和小娇。“来人啊。”二世皇帝唤。 侍寝的阉人就进了来。 “叫薛冲。叫那个笑面虎。”哦,二世皇帝也知道薛冲的绰号了。 笑面虎很快就颠儿颠儿地进来了。现在笑面虎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得随时准备着皇帝的召唤。老家伙也不像原先那样一幅颓唐的样子,那张老脸也润泽啦,眼珠也更黑亮啦。衣衫呢,也丝绸啦,白色的丝绸,使得老家伙还显现出那么一种神仙的风骨呢。 “娘的,朕要是每晚不听一段儿你的口技还没法儿安歇呢。开始吧。” 笑面虎就退到一侧的屏风后面去了。 遥闻深巷中犬吠。 二世皇帝微笑,说:“切!老一套!” 一妇人惊醒,哈欠连连。忽然有人大呼:“着火啦!着火啦!”妇人摇酣睡丈夫,告诉:“着火啦!着火啦!”两儿齐哭。全巷沸腾,成百成千人在呼喊,成百成千的小儿在啼哭,成百成千条狗在吠叫。火焰呼呼作响,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响,房屋崩塌,惨烈的呼救,交杂在一起。水泼在烈焰,救人救物的声音,其情景惊你的心、动你的魄! 两个小女子惊恐地抱着二世皇帝的胳膊,死死地抱着二世皇帝的胳膊,就是二世皇帝也恍惚间觉得这寝宫是了火海,甚至差一点要甩开抱着他的胳膊的两位小女子跑出,就在他意识到一切都是口技的时候大喊:“够啦!够来!” 屏风后静了下来,笑面虎出了来,满脸堆笑地说:“请皇帝吩咐。” 二世皇帝知道笑面虎在装傻,知道笑面虎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心说这家伙也真是胆大,竟敢和朕开这种玩笑。“你要吓死朕不成?”他说。 “哪能呢。皇帝龙威,冲的这点儿小伎俩无非博个一乐而已。” 二世皇帝乐了,说:“你老小子好像生着一千张嘴似的。” 笑面虎嘿嘿地一笑,说:“皇帝,那俺就再来?” “再来。”二世皇帝故意绷着脸。 笑面虎就又躲进了屏风之后。丈夫出门归来,孩子与父亲亲昵,妇人欢天喜地。丈夫哄孩子出,妇人忸怩,丈夫急切求欢,妇人由呻吟而大叫,丈夫又喘着粗气而吼叫如兽,肉体和肉体相撞,滑润的抽送…… 二世皇帝看着自己的裆部,已经将被子顶了起来,他的胸膛起伏着,他的呼吸急促着,抱着他的胳膊的两个小女子也呼吸急促着,脸上飞着红霞…… 而在那本应皇帝处理公务的处所,李斯、赵高有滋有味地处置着小山一样的奏本。李斯那笔拿得啊,绝对最最标准的姿势,那字写得呀,绝对地一丝不苟。是啊,在大秦,要说习字,那得拿李斯的字做范本。看着丞相的批复,同时还可欣赏到丞相的字,真是一举两得。赵高要做的,就是写上一个准字,再写上赵高代笔。他的字也是不赖的,但是,在李斯的字面前,那就相形见绌了。因此,赵高纵然想卖弄,也是打不起精神头的。因此,赵高的字就写得有点机械了。在他那儿,一道程序,程序活。 李斯忽然一伸懒腰,说:“朕想啊,……” 赵高吓了一跳,李斯自称朕,只有皇帝才能称朕,李斯自称朕!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听差了,可是他还是叫准了,李斯确实自称了朕!他的目光凌厉地刺向李斯! 其实李斯也吓了一跳,赵高的目光还没向着他凌厉的时候他就已经吓了一跳:自己真的说了那个朕吗?自己怎么能自称朕呢?嬴政不在了你李斯就胆肥了?就放肆了?当看到赵高那凌厉的目光他确认确实是自称了朕。但李斯是何人!并没有惊慌,接着说:“斯常常如同听到先皇的声音。斯时时觉得先皇就在身边,哦,就坐在那个位置,在看着斯,在跟斯说着他的想法。” “哦,高也有此种感觉。”赵高点头,赶紧不再叫目光凌厉。他也有点儿拿不准李斯是不是口误说出了那个朕字了。如果是,他挺佩服这老家伙的沉着。很沉着地就化解了,甚至都没有痕迹。 “你们是修建大秦始皇帝陵墓的功臣啊!”章邯面对着那数百名工匠喊出了嗡嗡作响的第一句。现在,那些工匠在森严的秦军队列中间,而且个个长矛在手。“朝夕相处,我章邯还真和你们生出了感情来。今天,我们去狩猎无皇家的苑囿狩猎。这是皇帝的恩准。是皇帝对你们的奖赏!今天,军人们只围而不攻。今天你们能够狩猎多少猎物,全部用来犒赏你们!犒赏修建始皇帝陵墓的工匠们!”章邯的目光落在矬子李的身上,一张大弩立在他的身边,身旁还站着两个助手呢。战场上,这矬子都混到被称做李将军了。但是,现在,他跟那些工匠们在一起。甚至,都为自己就要用自己发明的大弩去对付猛兽而自豪呢。甚至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结局。王贲曾经跟章邯交代:“父亲曾嘱咐在下,那个李矬子是个不可重用之人,阴毒。要不是念着他发明的大弩,贲恐怕早就锄掉了这个人。结果,现在你又要用上他了。只可用,不可重用。”望着矬子李,章邯的嘴角挑上了轻蔑的笑。矬子,王贲留下了你的狗命,现在章邯送你上路。“司马长史,你来指挥吧。”章邯向身旁的司马欣说。 司马欣一愣。如此浩大的行动,突然,就把指挥权交给了自己。司马欣还稿不清楚章邯是不是要离开。如果不离开,那不就是看自己的指挥能力吗?是检验他的手下。如此,就没什么奇怪了。“遵命!”司马欣响亮地应。 可是章邯上了马,离开了点兵台。数十名卫士紧紧跟随。 司马欣又是一愣。没想到少府还真是离开。少府显然有着心事。很重的心事。他会去那个本来预备埋藏始皇帝棺椁的洞穴,他会望着多年前他和嬴政对弈的棋局,耳畔响着当初嬴政的笑声。像许多人一样,尽管内心中不同意着嬴政的许多做法,但是,绝对怀念着嬴政,大手笔规划天下的嬴政。站在将士的面前,他司马欣是有些单薄的。形象都单薄。身材倒是高着,可是木杆一样,在风中就更显得没有力量啦。而且也不像章邯浓眉阔脸,瘦长的脸上嵌着一对小小的眼睛。其实就应该是个幕后出谋划策的人物。可是章邯现在把他推到了将士的面前。将士们目送了章邯的离去,现在将士们的目光在了长史的身上。“向飞虎岭进发!”长史声嘶力竭。 飞虎岭,群山搂抱着一块谷地。在那里秦军摆下了八卦阵势,在那个神秘的洞穴,章邯想出了这个八卦阵。如果是敌军陷入了这种阵势之中那可就很难出去了。但是,六国已灭,而且你章邯还是少府,你干的事是征收山海池泽之税,因为你的本事,额外地负责着大秦始皇帝陵墓的修建。结果,这额外的差使倒成了主业。税收有大秦的严刑峻法在,谁也是不敢怠慢的。八个方面的阵容,按照八卦图的形制陈列着阵容。在激越的鼓声中那阵容向前推进着,越是推进那阵容越是紧密。走兽们越来越被挤到中间的地带。已经可以听到猛虎的咆哮。但是,最先出现在工匠们面前的却是一头狗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跑了来,看到面前又是堵截的人群它显得很生气十分地生气,它竟然立了起来似乎要看一看这人群的厚度,但是就在它站起来的一刹那,矬子李的大弩发射了,六支长长的弩箭发射了出去,四支射进了狗熊的身体,弩箭的冲击力甚至使狗熊后退了几步,它的眼神中现出了悲凉,扑通,它倒了下去,那沉重的身躯在枯草中砸起了灰尘。 本来章邯以为二世皇帝也许会对狩猎感兴趣的。如果是始皇帝在,如此的举动很有可能参与。虽然后来始皇帝忙着猎取天下,忙着获取长生不老的机缘。但是如果少府去跟他说在狩猎的时候还要借机演练八卦之阵,会吸引他的。可是在忙活着女人的二世皇帝对别的好像都不感兴趣。李斯和赵高是很给了少府面子的,安排少府直接向二世皇帝禀报。二世皇帝也是很给少府面子的,在寝宫召见了章邯。他都懒得去他平时应该在的办公处所。现在,那处所被李斯、赵高盘踞着。居然被丞相和中车府令盘踞着。什么鸟事啊!二世皇帝就坐在那张大床上,甚至衣饰都不整。少府说,皇家苑囿已经多年没有狩猎,走兽繁衍过多,经常出现走兽伤害人和家畜的事情。少府说,借此次狩猎还将演练八卦阵。“朕知道,狩猎是训练士兵的一个方法。朕知道。”二世皇帝说。可是少府不知道,二世皇帝想的是:朕可不能也去,朕在那些将士们的面前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就什么都不是,朕可不去出丑。“这事朕准了。”二世皇帝说。少府说:“参与的工匠,都是参与机密工程的人,之后,他们就要被殉葬了。”“是,是得殉葬。”二世皇帝说。“此次狩猎,也算是对他们的奖赏。”少府说。二世皇帝瞅着少府,跪在面前说话的少府,冒出了一句:“皇恩浩荡。”章邯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可在说:“驴唇不对马嘴!那话说也不应该出自你的口!”现在,在那个洞穴之中,章邯望着先前和嬴政对弈的棋局,谈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看不到大秦从今而后的棋局! 首先的猎物就是一只硕大的狗熊,而且来得是那么容易。人们围了上去,打量着狗熊,狗熊小小的黑眼睛浑浊着,狗熊的皮毛虽然有点儿脏,粘着些灰尘、草叶、树叶,但是那毛还是润泽的。经过了处理,那毛会更润泽。可惜,那毛皮被穿了好些孔,被那强劲的弩箭穿了好些个孔。好壮硕的狗熊,可在那强劲的弩箭下却显得那么地不堪一击。惊叹的目光就落到了矬子李的身上。 “看来,有你就够了。”铁锤说。现在铁锤是这拨人的队长,矬子李抢了风头,这是令他不舒服的。 “我们就看热闹好了。有了这玩意,什么走兽也不在话下了。”大力士嘟囔。 有人好试着去抬那狗熊,狗熊沉甸甸地粘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两只老虎溜达了过来,看到又是一群人堵截着它们,它们望望后面,望望前面,大着转儿。 “老虎!”有人大叫。 “矬子快放弩!”铁锤大叫。 矬子李正陶醉在得意之中呢,听到喊声,看到人们的慌乱,就也看到了老虎,而且是两只老虎。矬子李恼火:矬子也是你叫的吗?打仗的时候我可是李将军的!慌乱的人们退缩着,一下子就把矬子李闪在了前面,矬子李没空愤怒,向着给它拿箭的助手大叫:“快点拿箭来!”他打开机关,一支一支地往里放着箭,在前边擎着弩的那助手不断地后退着,矬子李就也只好后退,一边后退着一边装着箭。 一只老虎大概是看明白了这边正准备着对它们的攻击呢,咆哮了声,向着被闪在了前面的矬子李等咆哮了一声,是对同伴的招呼,那意思是:咱们先发制人吧!就率先奔了过来,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那擎着大弩的人妈呀地叫了声,撇下了大弩就往后跑,那拿箭的人就也妈呀地叫了声,就也跟着往后跑,矬子李骂了声你们他妈的找死呀,也撇了大弩往后跑,前头的老虎一个前跃扑向矬子李,说来也巧,正赶上矬子李摔了一个跟头,大概是没有注意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结果那老虎扑了个空,那老虎跃得很高,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砸在了矬子李的前方,地上腾起了烟尘。在烟尘中矬子李看到了那只老虎的臀部,看到了那扬起的尾巴落下,脖子就传来了剧痛和骨骼碎裂的声响,后面的那只老虎奔了上来,咬住了他的脖子晃动着,鲜血喷溅,喷溅到了草地,喷溅到了老虎的脸上,好像也喷溅到了老虎的眼睛中老虎眯着眼睛晃动着,矬子李在老虎的口中像一团破布被晃动着。跃到了前面的老虎转身看着同伴,看着那个矬子终于成了它们的猎物。哦,不刺激,猎物是个矬子,一个小块头。它转过身去,那群持矛的人密集着,一堵不知道有多厚的人墙。它畏惧了,而且意识到处境的不妙,它向着同伴低吼了一声,说我们快逃吧。 “还不赶快把那两只虎围住!”大力士喊。对付老虎,人家可说是权威呢,而且身上就穿着件虎皮坎肩呢。 铁锤的目光凌厉地刺了大力士一下,铁锤是这拨子人的头。铁锤的脸上在发热,知道自己没有组织好,自己也显得慌乱。“妈的,把它们给我围住!” 队伍就分散开,远远地兜向了老虎的后路。等到密实了,包围圈便缩小着,缩小着。 我们快逃吧,那一只老虎再一次招呼同伴。那同伴一直把矬子李的脑袋撕了下来,甩到了一边,才抬起了头来,看到了同伴悲哀的眼神,同伴说,我们完了。是的,四围全是人墙,包围圈在缩小,缩小。前排的人将长长的矛平端着,向前逼近着。两只老虎慌张地转着圈儿,都是密不透风的人墙,它们绝望了,它们发出了最令人胆战心寒的咆哮,风,霎时都冷了,天,霎时都暗了,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不就是两只老虎嘛。”大力士嘟囔。他注意到了刚才铁锤望向他的凌厉的目光。他当然也注意到了更先前铁锤对得意着的矬子李的态度。大力士现在偏要刺激铁锤,大步向前,凸在了队列的前面。身上的虎皮坎肩在老虎的眼中当然是格外抢眼的。老虎看着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突然一只向他奔了来既然没有逃路就跟你拼了吧!就在临近大力士的时候老虎纵身跃起,哦,又是一道美丽的弧线,大力士一蹲,长矛就刺进了老虎的肚子之中,而后借着老虎的惯力将老虎挑高那长矛的柄也变成了弧形,老虎普通跌到了大力士的身后,身后的无数长矛同时刺进了那只老虎的身躯。剩下的这只老虎眼睛都蓝啦,奔向大力士,奔到大力士近前的时候它才跃起就在那一刹那大力士的长矛刺进了它的胸膛并且将其顶得形成了站立的姿势大力士看老虎的脸是个花脸满是矬子李的鲜血大力士嗨地大叫一声,将老虎挑于一旁。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可都是踊跃着的,立即无数支长矛戳进了老虎的身体。 山岭上,司马欣俯瞰着山谷中壮观的阵容,那搏杀场面尽收眼中。八卦阵越收越紧,大大小小的走兽在中间东逃西窜。工匠们也不再拘谨,四处追杀。一切,在激越的鼓声中进行。要是皇帝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该多好!让皇帝看到如此的场面应该也是少府的心愿。可是皇帝居然没有感兴趣。要是始皇帝在一定会在的!甚至,在猎杀的人群之中。少府的离开,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皇帝在此。本该皇帝在的却没在。长史为少府悲哀。悲哀袭过心头。 李斯看到由王离转呈的扶苏夫人给二世皇帝的信函,吃了一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本来还没想起你们来呢,你们却往上撞。应该是,王离的意思,担心被猜忌。不失明智。也许是没有别的选择的明智。如同我李斯在沙丘的选择。无奈的选择。你自己的小命都没了你还怎么效忠于大秦啊?他向六指摆手,说:“把这信函拿给赵大人过目。” 赵高看了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倒是没把子婴忘了,做事不能做急了,得小刀一点一点地片。可是,人家要送上门来了!“识时务啊,王家识时务啊。也许是王贲也许是王翦给王离那小子提的醒!其实,我可是一直在注意王家对待子婴的态度呢!”后一句,赵高说得恶狠狠。 “子婴不可杀。”李斯摇头。“你想啊,王家要是看到子婴被杀,我们杀人杀得肆无忌惮,他们还睡得着觉吗?他们睡不着觉我们又怎么能够睡得安稳啊!此事,需要皇帝定夺。不过,你我还是劝皇帝把子婴留下吧。这个尺度,你我得掌握。”李斯说得很果断。 赵高有些愣。“丞相的意思是众怒难犯?” “是啊。”李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寝宫,二世皇帝正在吃老虎肉呢。而且是烤的。工匠们的猎物中,拿出了一只老虎进献给了皇帝。二世皇帝很高兴,说:“朕也要享受一下野味的吃法,就烤了吧。”于是,御厨就来了个烤全虎。二世皇帝捧着个老虎腿啃得不亦乐乎。同吃的,有大娇、小娇、笑面虎,还有特别恩准的六指。满屋的肉香。当然,一个人一张案几,有阉人将肉分割给他们。 “关于皇家的苑囿,薛冲还给先皇讲过一个笑话呢。”六指说。 “哦。”二世皇帝刚从虎腿上撕下了一块肉,口中塞得满满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是,他期待地望向了薛冲。 薛冲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将还没有咀嚼烂的肉一使劲咽了下去,说:“哪里是什么笑话,冲信口开河而已,先皇仁慈,不怪罪而已。” “说一说。”二世皇帝含混不清地说。 薛冲瞥了眼六指,心中不满意:整什么事啊,这不耽误吃肉吗?但是,他赶紧收回了目光,望向了皇帝,说:“有那么一回,冲随先皇狩猎,先皇高兴了,说,要再扩大皇家的苑囿,要东到函谷关,西到雍、陈仓。群臣直点头,冲就知道他们其实心里是不赞同的,可他们直点头。你想啊,这么大的地界要都是了皇家的苑囿,那这里的老百姓可怎么办呢?冲就说,好啊,要是敌人来了,可以让麋鹿去顶他们,让老虎去咬他们!皇帝哈哈大笑,就再也没提扩大皇家苑囿的事。冲想啊,哪里是先皇想扩大什么苑囿,不过是看群臣敢不敢劝谏他。” 二世皇帝点头。 你能真明白那时嬴政的意思吗?薛冲狐疑。 不过,二世皇帝立即就不让薛冲狐疑了,二世皇帝轻蔑多说:“切!这也不是什么笑话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是,其实不是什么笑话。”薛冲说,赔着笑脸。本来就不是笑话。薛冲悲哀。先皇的风采不再。 正在这个时候,阉人通报:“丞相、郎中令求见皇帝。” “赶紧让他们进来,吃肉。”二世皇帝说。他们那几个人怎么可能吃了一头老虎!正好来了两个帮忙的。李斯在前,赵高在后,捧着一卷儿竹简,一进来便要跪拜,二世皇帝晃动着手中的虎腿说:“免啦免啦,吃肉,吃肉。” 二位的腰深深地一低,齐声:“谢皇帝。” 阉人赶紧摆上来了两张案几,当然不是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了,最近的位置已经被先前的人占据了。二人落了座,香喷喷的虎肉就摆到了他们的案上。 “臣有事禀报皇帝。”李斯说。 “吃肉,吃肉,吃完了再说。”含混不清地说完,二世皇帝一使劲,将口中咀嚼得并不彻底的肉咽了下去,咽得很不舒服。因为要说话,口中有东西,说起话来含混不清,他就本能地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他有些生气:吃东西的时候干吗总要打扰朕呢?朕连吃东西都不能好好地吃吗?可惜了这美味!“什么事?”就在李斯刚刚拿起一根连带着肉的老虎肋条骨刚刚送到嘴边的时候,二世皇帝问。李斯赶紧把送到嘴边的肉放下,二世笑了:你不让朕好好地吃肉,你也别顺当。 李斯起身要去赵高的案上拿那信札,但也就是刚呈现了姿势而已,他坐了下去,说:“赵大人,有劳。” 其实在李斯做出要亲自呈送那信札的时候,赵高真的瞬间反感。赵高也可以让侍候着的阉人呈送,但是他没有,他要亲自。来到二世皇帝的面前,他说:“这是王离将军转呈的扶苏夫人给皇帝的信札。” “败兴!”二世皇帝心中说。脸上,也变了颜色。虎肉的香味立即遥远。 赵高弯着腰,捧着信札。 “什么意思?”二世皇帝的目光从信札上移到了赵高的脸,锥子一样的目光。 李斯慌忙起身,站到了赵高的一边,说:“扶苏夫人要携子婴回咸阳的府邸居住。皇帝可恩准。” “切!想往老虎的口里钻啊!”二世皇帝轻蔑。 “是的,是了老虎口中的食物,随时都可以吞咽下去,皇帝不就可以更安心了嘛。只是,这老虎可千万别真的吞了他,就把他含在口中。”李斯急迫地说。 “丞相所言极是。”赵高说,硬挤出的话。 二世皇帝瞅瞅李斯,瞅瞅赵高,茫然地说:“朕糊涂,朕被你们搞得很糊涂。” 李斯看了看一旁的女人、阉人,一咬牙,说:“留下子婴,以安王家之心。” 二世皇帝有点明白,可忽然恨恨道:“朕是老虎,可朕的案上你们的案上可摆着的是老虎肉啊!” 室内的人都差一点笑了出来李斯赶紧说:“打比方嘛,总有不恰当的地方。” “二位回席吧,就按你们的意思办。不过,得把子婴给我看住了!只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就……” “高明白。” “斯明白。” 李斯、赵高回席。 二世皇帝看了看自己案上的虎肉,说:“只是别有一天你们把朕当老虎肉吃了就行了。” 在火把中那些工匠冷峻着脸。在火把中四围的士兵冷峻着脸。在火把中望着他们的章邯和司马欣冷峻着脸。 “你们出发吧!”司马欣望着那黑洞洞的墓穴洞口喊。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火把把墓地照得通亮。外边的通亮倒越发使得那墓穴的洞口看起来令人心生恐惧。昨日猎杀了五只老虎,今天就面对了这比老虎的口更加可怖的墓穴入口。仿佛一种不知的怪售的口,正等待着吞噬它们。你没有选择,你必须走进。 章邯阴郁的目光望着工匠们,望着铁锤。四围的将士可都是严阵以待。 “怎么,你们要抗命?”司马欣喊,便抽出了明晃晃的宝剑。他的目光也已经如明晃晃的宝剑抵在了铁锤的咽喉。 铁锤的喉结动了动,将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擎举,吼出了一声:“走!”其实是悲哀的一声绝望的一声现在他们手中可没有长矛。 工匠的队伍就移动了。他们是参与着墓穴核心机密的工匠,都是最优秀的工匠。现在,他们的队伍缓缓移动。他们的步履是沉重的。空气湿润润的,有一种要下雨的感觉。你已经可以嗅到春天的味道。这墓的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在春天,会封顶。封顶之后的陵墓会很巍峨地矗立在这块大地,上面会栽植松柏,会有野花开放。这是出自我们手中的伟大工程!了不起的工程!但是,火把的映照下,有人的脸上有晶莹的东西流淌,有人在默默地流泪。但是那队伍由缓慢地移动而加快了速度。终于,那入口吞噬了那一支队伍吞噬了那一支近千人的队伍。 司马欣现出了狞笑。 章邯皱眉望着那入口,那入口火把的光在弱下去。六国一统,便都是了秦人,我章邯的剑别在有一天挥向了秦人!他忽然冷笑。我章邯本来是个收税的,却想着这沉重的事。而且还苦读着兵法,还弄出了个什么八卦阵。那他娘的是我的事嘛! 众人举着火把正在前进。在怪兽的胃肠中行进。突然之间他们亲手建造的这墓穴就在感觉中如同了怪兽。可是没有肠胃的温热,有的是一种冰冷。每一个人都觉得头发立了起来极度绷紧的头皮使得头发都立了起来。为什么没有别的人跟随?没有士兵,没有章邯、司马欣,为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震得耳中嗡嗡的。众人同时止住了脚步,回首望去。火光中,是一张张惊恐的脸。 “我们被殉葬了!”铁锤大叫叫声中充溢着愤怒、绝望,平时在章邯面前在司马欣面前温顺遮掩下的铁锤最本色的东西终于爆发了出来铁锤终于是了一个铮铮的汉子!这最先的一声叫喊再一次显现着此人今后在这群人中的地位。 其实在他们步入这墓穴的时候人人都心中明白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虽然那司马欣说得甜言蜜语说是众工匠为建造皇陵立下汗马功劳使得始皇帝得以在陵中安寝因此要在始皇帝的灵柩前举行辞别始皇帝大礼。当时一张张脸就苍白了,没有人相信这鬼话!但是没有人敢言语,有的只是交换着内心中无限忧虑无限凄苦的眼神,而且他们都已经注意到四围增加了无数的士兵杀气笼罩。还能有什么选择! “我们被殉葬了!”袁师傅带着哭腔说,他那苦瓜脸现在你看着都觉得苦了。他的话音刚落,又传来更加沉闷的轰声这是又一道石门落下。耳中再一次嗡嗡响,而且那声音还拐着弯儿呢。拐着弯儿刺你。进入墓穴之前司马欣说让他们前往始皇帝灵前等待,等待宫中来人举行仪式,功劳大的工匠还将得到犒赏。所以,袁师傅还心存一丝丝希望甚至幻想如果不是殉葬自己就一定会得到犒赏。之后也许就可以让他回家了。回到家里就可以把女儿的婚事办了。媳妇和女儿都坚持,等着他回去办婚事。一晃,就三年过去了。但是现在,他知道,已经再没有任何幻想。“章邯,我操你祖宗!”他声嘶力竭地大骂,蹲下身去捧住脸失声痛哭。他这一哭,也在众人的眼中牵引出泪水来但那是一张张铁汉的脸。又是一声很遥远的沉闷的巨响。这位袁师傅,章邯的得力助手,据说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公输般的徒弟学过徒。这始皇陵,许多智慧,特别是一道道机关也包括身后刚刚落下的几道石门均出自于他的设计。“这石门封上之后要想再打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曾指着图跟章邯说。他知道他的设计的分量。所以人们能够理解老袁的心情。 铁锤在冷笑,睥睨地瞧着袁师傅冷笑。“不是让我们到始皇帝的灵柩前吗?我们为什么不到那里?!”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生时是始皇帝的奴役,死,看来做鬼也得是他的臣民!”大力士说。 “走,看看始皇帝去!” “走!” 许多人杂乱地嚷着就往前涌去。 “不能去!”袁师傅边嚷边蓦地站起。他可是知道的,那石门的关闭,说明着这墓穴中的机关已经启动!而且越是临近着放置灵柩的正室越是险恶。 铁锤铁钳一样的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就在的手正比画的时候铁锤铁钳一样的手凌空钳住了他的手腕,钳得很疼很疼,他当时就住了口不再喊下去,诧异地望向铁锤,被皱纹网住的那张长脸全是疑问,但是随即,那张脸转换成了谛听的神情。 人群在他俩的面前向前涌去,他们要去向始皇帝报到。报到之后干什么?他们还没有想好,但他们现在想的就是去。也许因为始皇帝生时难得一见龙颜死了不妨看看有什么不凡有什么了不起。袁师傅谛听着嘈杂,脸色愈来愈凝重后来他哀鸣:“快趴下!” 快趴下是不可能的因为往前去的人群密密麻麻如果趴下无数只脚将从他们的身上踏过,也就能伏下身而已。刚刚伏下身前方便传末了惨嚎声随后人群便往回涌,就有人被伏下身子的这两人绊倒于是更多的人倒在一起,绊倒的人们中有人被火把燃着他们喊叫着扑打着随着最后一个人扑灭身上的火灾墓道中静下来。 在绊倒的那堆人中最后站起的是铁锤和袁师傅。二人往前走去,便看到了尸体,身上插着弩箭的尸体。特别到了那个拐角处,尸体密密麻麻。有呻吟声。自己的生死都是问题还有谁去管这呻吟声。两壁和顶棚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洞,弩箭便是从那中间射出。 铁锤炯炯的目光就落在了袁师傅的脸上。那张褶褶巴巴的脸上有泪水、汗水和灰尘。 老袁避开铁锤盯视他的那目光,他十分明晓那目光中的含意。这一个个的机关可都是你老袁的智慧,你老袁他娘的真了不起!我设计的机关。刚才身后往外的第一道石门一落,这道机关便启动了。这道机关一使用,那么下一道机关便被牵动等待着深入墓穴的人。许多人虽然知道这墓穴之中机关密布也知道它们出于袁师傅的设计,但平常他们在墓穴中进进出出已经把这事儿淡薄了,加上情绪剧烈波动也就没人把这事儿过多在意。 许多跟铁锤同样的目光盯向袁师傅。只有那尸体间的呻吟声和燃烧火把的声音。 袁师傅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站着,站着。 “你得叫我们出去!”不知谁嚷了这一声。 “对,你得叫我们出去!叫我们出去!”立即一片喊叫。 一片喊叫停止之后有人说:“这些机关是你搞的你应该知道怎样破解怎样叫我们出去!” 袁师傅缓缓地抬起了头,沙哑地喊道:“出不去出不去根本就出不去!”随即他现出冷笑。“再说即使出去你们以为就活得了命活得了命吗?活不了活不了的!”他嘲讽地说。他走向一侧的石壁,抚摸着石面,抚向原来藏有弩箭的圆洞的边缘说:“这原来就是我们的墓呀,我们的墓!” “这是始皇帝的墓!”铁锤用纠错的语气说。 老袁就停住了抚摸望向铁锤众人也都望向铁锤。 铁锤那方阔的大脸可比老袁的有分量多了。粗重的眉毛,大眼珠子,大鼻头,大嘴,哪都大。这人在工匠中的手艺也是拔尖儿。铁匠,干活的时候一把大铁锤抡起来带着一阵阵风声而且能够长时间不懈劲儿。休息的时候在工棚他还给大伙表演过撇双锤。两把铁锤一把撇向空中不待落下这一把又撇出,接过第一把再撇出,接过第二把再撇出循循环环那可是干活用的大铁锤呀!他还能用大铁锤打靶子,隔上五六十步远弄个什么东西戳在那儿他一把铁锤丢过保准儿!于是人们叫他铁锤至于真名叫啥没几个人知道。 有一天傍晚工匠们正端着碗东一堆西一堆地吃晚饭,远处落了一群麻雀,嘁嘁喳喳。当时夕阳正光辉灿烂地沉落。那群麻雀兴高采烈,它们一边嘁嘁喳喳一边不时地拿黑亮的小眼珠向工匠们望来。铁锤感觉那些麻雀分明在嘲笑工匠们嘲笑他们被军队看管着如同囚徒,嘲笑他没白没夜地拼老命干着却仍然被如同对待狗马一样对待。铁锤撂下饭碗缓缓地抓起了一把铁锤蹲姿缓缓地变成了猫腰的姿态。突然嗖地一声,铁锤掷了出去掷向麻雀们麻雀们发现飞来的铁锤正欲飞逃锤已到了跟前,打死了四、五只麻雀有工匠欢呼着去拣说是可以烤吃了。铁锤呢,没动弹地方,端起了碗,继续吃那碗中的粗饭。但是,突然围上了一群士兵,有人一脚踢飞了铁锤手中的饭碗。“给我带走!”长史司马欣命令士兵,于是他被带走,押在了大牢。 “你的锤技倒是不错呀,满有准头的!说,跟什么人学的!” “俺自个儿练的,没什么师傅。” “嘴硬,给我打!” 铁锤在大牢中饱受折磨。半年后走出监牢,回到工地,这时他才知道抓他的原因。始皇帝到东方巡游,在一个叫做博浪沙的地方,一只大铁锤突然自远处飞来,砸中了队伍中那辆最华丽的车子,车中人当即死亡。当然,不是始皇帝,多疑的始皇帝呆在另一辆外瞅不起眼内中豪华舒适的车中。卫士们正要追捕杀手但随行的丞相李斯大喝:“不得妄动护卫皇上离开此地!”于是车队急行。但是脱险的始皇帝咬牙切齿地诏令捉拿杀手这事儿工匠们不知道但军官们知道,所以铁锤打麻雀的那个精彩动作引起了注意。但是,始皇帝被袭击的时候铁锤确确实实在工作在为始皇帝造墓呢除非去的是他的魂!铁锤是幸免了,但是他哪知道家乡的一批石匠被坑杀。始皇帝也像对待麻雀一样对待了铁锤家乡的石匠。铁锤因为他高超的手艺得以活下来。遍体鳞伤的他,不再表演锤技,一双大眼珠子常常凝望某处。后来他还成为了工匠们的头。他默默地干着,只带领工匠们默默地干着活,话语不多。但是今天,铁锤重新引起工匠们的瞩目,他的话给人们沉甸甸的分量。 “你能叫我们到死皇帝那儿吗?”铁锤一字一字地盯着袁师傅说,特别是那个“死”字咬得很重。 “差不多。”袁师傅打了个寒战回答。他感觉铁锤手里仿佛提着把铁锤如果犯了他的怒没准儿那锤就会轻飘飘地砸得他脑浆迸裂。 “那你就带我们走!”铁锤说。 袁师傅就踩着尸体往前走。脚底下突然发出一声呻吟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腿?“救救我!”抓住他的人微弱地向他说。他吓得一下子瘫倒,一边嚷着:“别,别!”一边连滚带爬地过了那堆死伤的人体。他站起,转身看到了伫立望他的人群。他惭愧地避开人们的目光。 人群就向前移动,不顾脚下的呻吟。过了那个转弯,可以看到前方的另一个转弯处有光亮泄出。 “到了那边儿就用不着火把了。”袁师傅咽了口唾液嘶哑地说。 没人应他,人们知道他是没话找话。 铁锤、老袁在前,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 临近拐弯的时候老袁忽然叫道:“停!”人群就当即停住。老袁就伏着身子看地面就有人拿火把给他照亮。都是大理石的面,旁人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老袁指着一块石板说:“从这儿开始只能一次走过一个人否则我们就过不去。那么我们就得死在这儿哪也去不了!”老袁多了些沉静。 铁锤瞧了瞧老袁,又回首望向身后的人群,发现许多目光盯向他,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迈步向前走去。腿有些软,但是他知道,许多目光望着他,他做出坚定的样子往前走走到转弯处他停住缓缓地迎向光明的那一个方向,他的面容更加沉静,甚至现出一些陶醉的神情。两壁的灯全都温柔地燃着,燃给人们一个光明的世界原来坟墓中竟有这神奇这美好。 “我过去!”一个大胖子拨开人群挤到前边儿便要往前闯。 “别,别,还是叫别人先过,你最后一个过。”老袁伸胳膊挡住胖子,而后赶紧走了过去。 一个一个小小心心地走过。 “我得过去!”胖子嚷着,就要迈步,但被挡住挡了多次。但是当胖子回头看还剩下不多的几十个人时他再也不干了,用力甩开阻挡他的人吼道我要过!就大踏步往前闯去拽他的人被他一拽拽得收不住脚往前趔趄胖子忽然觉出他的脚下有些异样就迈不动脚整个人立在那儿呆呆立在那儿给人看他惊骇的脸,立时顶棚掉下一些灰就听得轰地一声一块巨石落下正好将胖子和他身后的两人罩在当中。巨石正好将墓道塞住,严严实实。光明的那一面,人们看到巨石下渗出了鲜血。 惊愕中,有人说“活该!这家伙没少吃大伙的饭!” 那个胖子,原来是给工匠们做饭的厨子。 “我们过不去了。”前方的老袁说。因为前方又是一个弩箭阵。上下左右全是密密麻麻的洞,里边睡着弩箭。“要是那块石头不落下,我们就可安全地经过这里。”老袁说。 “这他娘的都是你做的好事!”有人骂道。 “没你们光我自己,有这手艺也是白搭!而且,设置这弩箭还有矬子的份儿呢!”老袁反驳道。 想一想,也对。有人竟还现出了笑意。 老袁就又忍不住溜到了一边儿,摩挲着壁上一个洞孔的边儿说:“这墓我们造得真好,真好!我绝对敢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墓了,没有!绝对没有!”老袁的声调愈说愈高愈说愈激动。“活儿干得真好你几乎找不出任何毛病,这墓要是不葬我们自己真是可惜,其实我们是劳有所得劳有所值!”老袁又带上了哭腔。“有多少人连棺木都享受不到享受不到呀!想一想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人吧,想一想那些修造长城的人吧,我们……挺好的!”老袁热泪滚滚。 铁锤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有两粒大大的泪滴滚落。 多少去修造长城的人没有了任何音信。提到长城,众人眼前就浮现一位弱女子的形象。她千里迢迢去寻那筑长城的丈夫。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告诉她消息。她面向长城嚎哭不已,哭得天降倾盆大雨,哭得长城坍崩,现出了累累白骨。据说那修建长城累死的人病死的人他们的尸体就埋在了长城之中!因此,有人说那长城远远望去有着很重很重的阴气!据说始皇帝惊异那女子哭坍了长城之事,把那名女子弄进了宫中。这是当时的传闻。当然,在后来全天下骂着秦始皇帝的时候,老百姓们的故事,就改变了模样。 “谁造的墓谁享用!”有人慢条斯理地说。 “拣好听的说!”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将来的史书上会这样写:始皇帝造骊山墓!”这说法新鲜,众人就望向说话人:一个老者,灰白胡须的老者,看上去颇有些仙风仙骨。他一脸嘲讽、轻蔑的神情。 铁锤瞥了眼老者,说:“哑巴开口,真是难得!” 老人嘲讽、轻蔑的神情更加浓重。“鄙人能够有幸有今天可是仗着闭嘴无言!”他说。 “你今儿个开口那我们该怎么着才好你就说说你的高见吧。”铁锤不屑地说。 “你的主意没有错。”平常被唤做哑巴的老人向铁锤说,神情稍稍多了些正经。先前管制着自己的嘴巴的这一位儒者现在他知道他的嘴巴已经获得自由最充分的自由。 “可我们如何过得了这一关?”铁锤吼道。 没有人回答。 “反正也是死我们往前走就是了!”人群之中有人嚷。 铁锤回首喊道:“好样的那你就出来往前走吧!” 没有人出来。人都有这样一个毛病,要么一块儿好要么一块儿不好。我不好光你好那不行。 后来就有人坐了下去。随后,便只剩下了少数几个人立着,当然,其中有铁锤、袁师傅。 “这墓我们造得真好!”老袁不时地嘟囔着这么一句。 终于把铁锤嘟囔得不耐烦了大叫:“你他娘的能不能不再说这话!” 老袁一哆嗦,垂下了头。 铁锤瞪了瞪老袁,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老袁忽然发现只他一个立着慌忙凑到铁锤的旁边儿坐下坐时见铁锤望向他他就挤出几丝笑还向铁锤点点头:“这墓真……真……”他说到真字儿便磕巴了就请罪般望着铁锤。 铁锤叹了口气,没说话。 墓道中死一样地静。灯烛仍旧温柔地燃着漠然着这群人的命运。 “你们说人有灵魂吗?”有人颤颤巍巍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没有人回答这问题。 “要是有灵魂那始皇帝还是皇帝吗?”那人又是颤巍巍的一句。 有人就哈哈地大笑,说:“反正有没有灵魂你都不会有什么了不得!” 人们没有注意到,铁锤这时脸上凝聚着的是轻蔑的神情。谁决定生前是皇帝死了还做皇帝谁决定的? “你们说始皇帝要的是带躯壳儿的我们还是仅仅要的是我们的灵魂?假如我们有灵魂的话?”还是那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就有人觉得这人挺好笑,说:“始皇帝如果还是我们的始皇帝,我觉得,他不管要的是怎样的我们,反正他一定要求我们到他那儿去,到他那儿去,做他的臣民。” 就有人接过话头:“对,没准还能封你做宰相呢!” “不见得,不见得,倒有可能把我的卵子割下让我做太监呢!”那颤巍巍的声音说说到这儿上气不接下气他笑了起来引起人群一阵活跃。 “那时候你这小淫嘴的嘴上功夫可有用武之地了。”有人说人群中出现笑声。 “小淫嘴,给我们来一段儿。”有人说。 “对,来一段儿。” 小淫嘴儿就现出有些自得的神情。以往那艰苦的时日中,小淫嘴儿的埋汰嗑儿曾经使许多人忘记了辛劳、痛苦,带来欢笑。小淫嘴成了他的绰号但人们叫他小淫嘴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昵称的味道。旁的嗑儿不敢扯就扯男女间的那两件看家本钱吧。小淫嘴的淫嗑儿肆无忌惮,逗引得跟前的士兵都抻长耳朵跟着听跟着乐。还有那监工。他们要是有了好心情自然工匠们就会好受些毛病就找得少些。没有女人没有欢乐没有自由的日子还能需要什么呢?在工棚的暗夜中,听着小淫嘴的淫嗑儿,有的工匠被逗引得欲火燃烧,他们一边儿偷偷自慰着自己一边心中咒骂着小淫嘴。你娘的小淫嘴,我真想去干你那张嘴叫你别再讲什么淫嗑儿!但是,他们被小淫嘴儿的那张嘴折腾得痛苦地快意着,或者说快意地痛苦着。 “小淫嘴讲吧,也许往后我们再也没机会听了。”有人颓唐地说了这一句。 当时气氛就凝重。 小淫嘴也感觉似乎有什么神圣使命交给他似的,他敛起原来那下流的神情。但他那副尊容正经也正经不起来。瘦瘦的脸,骨头有棱有角,下巴颏儿往前突出,眼神儿咋瞅咋邪。但他意识到此刻他在人群中的分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瞩望。他清了清喉咙,开讲:“有一个太后,嗯,就别说谁了,咱就说有一个太后,有一天把一个木匠叫到面前,她说你手艺怎么样啊?木匠说俺手艺还行,要不谁敢让俺来给太后干活儿。太后说别说大话,你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吗?木匠就问做啥。俺要做一个长长的滑溜溜的还能出水的东西你能做吗?木匠说你说那东西是啥东西呀?太后说看来你这木匠纯粹冒牌货得砍头!长长的滑溜溜的还能出水是啥都不知道还能做啥!木匠恍然大悟扑通跪下给太后梆梆梆磕头不已边磕边说不用做小的有现成的给太后用,不不不,只能借给太后用。太后大喜说借用更好那就赶快拿出!”小淫嘴戛然而止。 墓道中轰然大笑。 小淫嘴忽然敛起脸上的淫笑说:“你们猜这太后是谁?” “始皇帝他妈!”有人回答。 笑声更高。 “再来一个!”有人嚷。 “来你娘个腿!”铁锤吼道,声若洪钟,笑声顿时没了踪影。 肃静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的胸前插着一支弩箭,流出的鲜血渗湿了一大片。他捂着伤口处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坐着的人惊愕地望着他给他让路。“你们去见我们的始皇帝吧,你们去不了我能让你们去我能让!”他边说边悲壮地向前走去人们在他的身后纷纷站起。 当他临近弩阵的时候有人叫:“小心!”人们就向后涌去。 那人悲壮地前行,突然,前方、左右、脚下、头上,无数的弩箭嗖嗖地射出,那前方的箭矢没有被他阻住的就向人群飞来。人们向后涌着但也有许多人回头瞧见了刺猬一样的那人在立着晃悠,人群惊慌地向后涌突然大力士大叫一声抓起了一个人抡舞着迎向飞来的箭矢,有的箭矢被打落,有的就射在被抡舞着的那人身上不用说,那人当时就归西。没挡住的箭射死了几个人,有多人被射伤。大力士被惯性所驱使仍然抡舞了会儿手中的尸首才定住脚步放下尸首。他的手滴着鲜血,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这时那勇敢前行的人才倒下,已经变成了刺猬的他人们居然都没有听见他哼一声,就悄然地倒下。 铁锤瞪视着大力士目光输送着话语:“大力士你他娘的也太毒了!” 大力士冷笑了两声,说:“谁叫他得罪了俺!” 这事儿大伙都知道。死的那人叫马屁精。咋叫马屁精呢?看谁能管着他就打谁的溜须,为的是别叫人找他的岔子,或是干点儿巧活儿,轻巧一点儿的活儿。监工要是在他身边儿走动,他的弦儿当时就绷紧。要是停止了走动在他身边立住哪怕稍远一点儿他都会立即捧起一块石头边往前凑去边吹去上边的尘土到了跟前把石头撂下,说:“您坐,嘿嘿,您坐。”不管额头上有没有汗他都会揩抹两下转身回到原地干活儿。要是休息和工头儿唠闲嗑的保准有他。所以一有好活儿了,他殷殷地向工头望去工头儿虽然总是稍犹豫一下然后却也总是带上他。他有什么绝活儿吗?没听说。 有一天,这马屁精正在雕琢一块石头,大力士捧着一块巨石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踩着了他伸出的脚脖子踩得他当时就丢了手中的锤和钎啊啊大叫,大力士趔趄了一下硬是踩着马屁精的脚脖子走了过去而且连头都没回一下。马屁精想跳起来咒骂大力士但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就只好坐着骂。大力士撂下手里的石头回来又搬,经过马屁精跟前的时候朝马屁精笑了笑就又干自己的活儿。别的工匠们也都开心地笑。马屁精就骂,还不太敢骂得太刻毒。惹恼了大力士,没准儿会像拎小鸡儿一样把自己拎起再撇到一边儿去,或者,像踩蚂蚁一样把自己碾死。被大力士踩了竟惹得那么多人乐,似乎乐得很开心很解恨儿他娘的我碍着你们什么了!马屁精开始恨所有的人当然,还是特恨大力士于是大力士有一天突然被抓走。 大牢里,先是皮鞭。 “你竟敢说皇上的坏话真是狗胆包天!” 大力士一惊,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啊,我胆再大也不敢说皇上坏话啊!” 两人轮番毒打,大力士死不招认。他昏死了过去。执鞭的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望望大力士,又彼此交接交换眼神儿,那意思是运用什么招儿治这家伙?后来其中一个就说了:“我有招儿了。”啥招儿?损透了的招儿!他出去找木匠做了个橛儿,他回来的时候另一个打手直瞅这橛儿狐疑。 “整个这玩意儿干什么?” “反正有用。” 大力士被从柱子上放下来,反剪双手的大力士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两打手就又昏死了过去。想出损招的这一个就解开了大力士的裤子就露出了大力士的屁股来那家伙拿起橛就奋力插进了大力士的肛门,大力士大叫一声醒转过来眼睛瞪得像牛眼睛。“疼死我啦疼死我啦!”他大叫。两个打手就嘿嘿地笑。随后给大力士的伙食绝好还有人专门喂。大力士明白啥意思,开始哪敢吃就饿着。但是他终于禁不住诱惑,由开始吃一点点到后来狼吞虎咽饱餐一顿。吃完有点儿害怕就再忍着不吃不吃。但再一次没有抵住诱惑再一次饱餐这一次反应随后到来腹部开始胀胀得要死他开始呻吟呻吟:啊,哪怕要是能放个屁都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手脚被捆绑着的他试图把橛儿蹭掉,但橛儿一触动撕心裂肺地疼!身体一阵阵抽搐好像把橛儿吸得更深吸到肠胃中去!大力士紧咬牙关,但流下滚滚热泪。 “还是招了吧!”朦胧中听见打手跟他说。 “我没有说皇上的坏话!”大力士一字一字地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打手跟他说:“你知道是谁检举你的吗?” “不知道。”大力士眼都不睁地回答他已经被折腾得脸都浮肿了。他一直就那么躺在地上的一堆烂草中,头没什么垫着。 “那你就看看检举你的人吧!”打手喝道。 一听这话大力士就奋力地把头抬起奋力睁开眼睛他看到了——马屁精。 马屁精的腿哆嗦了。 “我操你妈!”大力士骂道。 “他是怎么说皇上坏话的?”打手问马屁精。 “他……他……他做梦时骂……骂皇上。” 打手开始望着马屁精狐疑。“他——怎——么——骂——的?”一个打手拖着长腔问。 “我也不……不知道。”马屁精这一句刚出口立即被一脚踹倒皮鞭加身。 腚上带着橛儿的大力士和遍体鳞伤的马屁精被士兵架回了工棚。那肛门中的撅儿是他自己拔出的伴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嚎惨嚎,但是一拔出便是幸福无比的喷射! 出现在工地的马屁精少了许多话语。有工头儿或是军官在跟前儿立足,他仍旧是捧起一块平整的石头吹去上边的尘土放到人家的跟前儿说:“您坐。”就回去干活儿。休息的时候,他却不再到工头儿跟前跟他们唠嗑了,咋的?工头儿知道跟他在一起就跟他一同沐浴在鄙夷的目光中了,所以工头儿就首先拿鄙夷的目光冷他叫他打了个哆嗦走远。至于被大力士的目光逮着,马屁精更是赶紧缩小自己。大力士呢,就总是向他点点头,然后才走开。 现在,马屁精终于丧生在大力士的手中。 “活该!”有人说。 “还是赶紧到始皇帝那里吧。马屁精的魂灵要是先到了始皇帝那儿有人可要倒霉了,倒大霉!”有人整出了这么一句。 大力士厌恶地踹了马屁精一脚,鼻中掉出个“哼”字。现在,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在他的心头卸了去。 “我们走!”铁锤嘹亮地喊了一声。 人群随铁锤向前走去。 大力士很有分量地跟在铁锤的身后。一口恶气已出。他感觉身板儿坚挺。 只有杂沓的脚步声。 哑巴儒者清了清喉咙,仍旧哑巴。 上边有的箭矢射到了下边的洞孔中,下边洞口中有的箭矢射到了上边的洞孔中,左右的洞孔也是如此。有个家伙去拽射到上边洞孔中的一支箭矢结果一拽动嗖地从里边发出了一支箭吓得那人妈呀一声跳开那箭射到石上迸出火花来。有的向后涌去有的不敢妄动。 纹丝未动的铁锤回首望向想要后退而又望着他不好意思的袁师傅,铁锤嘲弄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意思是:“这也是你的设计?” “这,这可不是我的设计这可能是下边的射到上边把那支给……给卡住了。”袁师傅有些结巴。 大力士一直坚定地立在铁锤的身边儿。 铁锤就向前走。大力士、袁师傅紧紧跟随。退后的人群便又跟了上来,再没人去碰嵌在洞孔中的箭尾。 人群中的哑巴儒者既不往前抢,也不退缩,一副怎么着都行的从容神态。 “这墓活儿真好!”老袁总想打破沉闷。 “那是因为始皇帝不急着来这里。”铁锤讥讽地说。 “所以,我们才有时间把它造得这么好!”哑巴儒者说。 一想起始皇帝首次视察工地的事儿工匠们都是心有惊悸。那时赢政不叫始皇帝叫秦王。燕国太子丹派来的使者荆轲把督亢地图铺展到最后现出一把匕首荆轲一手抓起匕首一手就去抓秦王抓住了衣袖。秦王大吃一惊跳了起来扯断了衣袖就去抽佩带的剑结果那剑太长就是不能够从鞘中抽出来。荆轲追赶秦王绕着殿上的大柱奔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群臣惊愕。秦国法律,群臣在这大殿连一尺长的兵器都不准携带。侍卫拿着兵器都站在殿外没有秦王的命令不能上殿可现在秦王正忙着逃命哪有空儿下令。很快,大臣们在惊悸中猛醒,有的就探身抓住了荆轲衣服荆轲奋力一拽拽倒了好几个继续追秦王,这时御医夏无且突然手碰到了身上带的药囊就慌忙摘下奋力向荆轲掷去正迎向荆轲的面门。荆轲不能不闪身躲去就这样赢得了至为宝贵的瞬间,秦王把剑负在了背上奋力抽出了长剑咆哮着向荆轲挥去砍断了荆轲的一条腿荆轲将匕首投向秦王秦王闪身躲过,荆轲已是手无寸铁,恼怒的秦王向他连刺了几剑方才住手秦王气喘吁吁地瞪视着荆轲,荆轲已变成血人儿他奋力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倚在柱子上他现出笑意跟秦王说:“我只是想挟持了你,逼你立下归还我燕国土地的契约报答太子。”他那意思很明显,无非是说要真的想宰秦王秦王不一定还喘气了!秦王顿足大叫给我把他剁成肉酱!犹犹豫豫进了大殿的侍卫就涌了上来。荆轲的尸体被清理走,秦王发了好一会儿傻。后来他说:“看来寡人的生命真是朝不保夕。寡人得关心关心死后的事儿了。”于是就来到了工地。他的脸阴沉得可怕。他面对着的是一处裸露着的墓穴通道。如果他愿意,从那个地方钻进去,就是去将来他所要安身的处所。但是那时那个地方也只是一个空间而已。“这里就是寡人的归宿吗?寡人的归宿就是这个样子吗?寡人是秦王大秦的王,归宿就是这个样吗?”整个工地一片肃静只有秦王的咆哮。咆哮的秦王脸上分明挂上了泪滴。“给我换工匠,给我换工匠!这些人,给我统统埋了!埋了!”这几句喊叫葬送了几百名工匠的性命。活埋了工匠之后的秦王回到王宫,才想起犒赏御医夏无且等。才想起咬牙切齿消灭燕国。后来,虽然他很少操心墓的事儿但墓的事儿被大臣们认真,被工匠们认真。反正也不赶日期,反正造得规模越大越细致越好,而且轻易别结束一结束就可以挑毛病挑出毛病谁知道谁摊事儿? 墓道中走在前头的铁锤突然大叫一声稍微有些趔趄地一纵身,退了回来。这时,就听忽地一声凉气扑面,一块巨大的石板翻了个个儿。前方的地面仍旧严丝合缝但可以清晰地看到翻过来的那块石板因为潮湿而颜色加深。石板翻得太快谁也没注意到石板之下是什么反正被扣到那底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铁锤锐利的目光刺向老袁。 老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接受审视。“我……我把这道关忘……忘了。”他说。 “你想害我?”铁锤说。 “没……没这意思我可是紧跟在你的身边儿呀!”老袁辩解他脸上汗珠子一串一串地落下。 “还行,不算太宽,可以跳过去。”有人说。 “不……不行!紧挨的那一块也……是活的!”老袁赶紧阻止。 大力士一把揪住老袁把他往那活动的石板上投,老袁脚虽挨着石板但大力士强有力的胳膊擎举着他,所以,石板没有被触动。 “给我放中间儿,放中间儿!”老袁叫喊。 大力士就把他放在了中间儿而且松了手。石板没动。面向众人的老袁小小心心地转过身去直直地向前一步一步走去走过了两块巨石板。之后他松了口气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水转过身来,说:“就这么走,走正中间。” 铁锤瞥眼大力士,大力士便要举步。铁锤摆手止住了他,说:“我来。”他便像走独木桥般地往前走。他也往下滴着大粒大粒的汗珠子。眼珠子比任何时候都瞪得大。他一脚踏上安全地带后让心平稳些转过身去面对瞩望他的人。 大力士当先举步。走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不耐烦地大叫一声纵身跃到安全地带。第二块巨石板忽地也翻了个个儿,这回铁锤瞥见底下黑乎乎的。刚刚踏上第一块石板的那位一惊,脚步放歪,巨石板忽地翻过,整个人儿没了惊得个个目瞪口呆。 见没人再敢举步,哑巴儒者悄然晃到前边,找准中间的位置,目视前方飘然前去飘然过了那两块巨石板。 这边儿的人群才稍稍松口气,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往前边走。 过去了十来个人之后铁锤领人继续前行。不时,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这些人,也处置了吧!”章邯将案上的简册往前推了下,说。 “也殉葬于墓穴?”长史问。 章邯摇了摇头。他已经开始顾虑将那些最聪明的工匠活着殉葬于那墓穴。那可是些最优秀的工匠,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在那墓穴之中有什么作为,会不会在墓穴之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我知道如何处置他们了。”长史说。 章邯点头。他相信这个长史的智慧。 长史抱着简册离开的时候,章邯觉得他在向下沉去沉去急剧地向下沉去沉向了黑暗的深渊。 工地,就有军官到处点名,说是点到名的工匠要到新的工地去。 他们出发。又是近千人的队伍。两旁是骑兵,工匠们被裹挟着前行。 工匠们发觉他们在离开始皇陵!离开了始皇陵墓要让他们干什么去呢?他们就忐忑了,队伍中嘁嘁喳喳。殉葬宫中女人的事已经传闻。一些工匠不见了踪影已经有令人心惊的揣测。 “我们这是到哪儿呀?”有人扬声问。 “让你到哪儿你就到哪儿!”有军官凶狠。 “干什么去呀?”有工匠问。 “对,告诉我们干什么去?”队伍中立即一片附和。 司马欣乘马殿后,他当然立即就注意到了队伍中的骚动而且身边的军官也已经望向了他。“告诉他们给二世皇帝造墓!”司马欣冷冷地说。 以目光询问他的一位军官愣了下神,便拍马向前向队伍喊道:“我们给二世皇帝造墓去!” 给二世皇帝造墓?二世皇帝可是刚刚才成为二世皇帝。但这也没啥奇怪,始皇帝十三岁登基做秦王的时候,不是随后就有人为他操心造那个骊山墓吗?二世皇帝咋的?二世皇帝没准儿想要让他的陵墓比他老爸的还气派还好!这样一想,工匠们的情绪便稳定了下来。始皇帝的陵址选得可谓风水宝地,那么,二世皇帝的陵址看上了哪块儿呢?有的工匠就开始关心这个问题。 “干吧,反正咱们就是个造墓的命!”有人这样叹息。 “始皇帝墓造得太好了,这二世皇帝的墓可就不好造了!”一位这样结论。 “慢慢造吧,反正二世皇帝的身子骨还结实着呢!”一位说。 “结不结实谁知道。”一位嘟囔道。 他身边的人立即慌张地张望,还好没被士兵听到。 但是,这慌张的张望倒引起了士兵的注意。 “什么事?”士兵喝问。 都低下头只瞅脚前的路。 士兵们狐疑地望了会儿那块儿的人,算没了事。 队伍走进一个峡谷突然有军官喊叫停下。两侧的骑兵向坡上驰去他们没有给工匠们留下任何话语就将他们撇在了谷中! 已经可以嗅到了春天的气息,太阳西斜,但骤然间工匠们感觉到的冷意要比寒冬冷百倍!不祥的预感盘踞了心头。骑兵跃上了两侧的坡顶,突然从坡后出现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工匠们刚一惊慌,箭如雨下,前后左右,工匠门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他们手无寸铁他们在箭雨中惨嚎。 当峡谷中静了下去,又涌上持锹的士兵,他们挖土向坡下扬去。 尸体中突然有个人动了一下,并微吟了几声。这时他看到一张血葫芦一样的脸,但眼睛睁着,而且望着他。他一阵心酸,往外滴泪。“我们……还不如……殉葬了,我们……造的那墓……真好!”满脸是血的那人说。 土埋向他们。烟尘笼罩了沟谷。(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五章:墓中王者 膳夫品尝试食了馔肴,一如既往地说:“皇上,今晚的饭菜还可。”他们从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否则,皇上不对了口味怪罪下来怎办! 乐队开始奏乐。 丰盛的馔肴面前,二世皇帝心事重重。他也想像先父始皇帝一样大宴群臣,场面火爆。可是那些个老家仗肯定内心狐疑着朕狐疑着朕。坐在皇位的真的就应该是这个人吗?真的就应该是这个人吗?矫诏的事儿真的就一点儿也不能泄露?即使不泄露难道不会有人怀疑?该死的老家伙们!……还有先父整出来的其他子女。他们若是怀疑到朕继承皇位的合法性,有的就会起意取而代之!特别是那个公子高。他们活着,就是朕的心腹大患!赵高,李斯,你们怎么就不明白他们是朕的心腹大患?他们要是闹起来,臣子中,难道不会有人响应?这些都是隐患都是明明白白的隐患!你们这两个老混蛋难道傻得看不明白?“别奏了!”二世皇帝朝乐队吼道。 乐声戛然而止。 二世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乐队退下。 “请皇上进膳!”膳夫提醒。 二世皇帝夹了块肉放在了口中。咀嚼,什么肉呢?他忍着不去看案上的那道菜努力去自己品味出。其实他是想把坏心情品位走。 正在这时传来通报:“郎中令赵大人求见。” 二世皇帝有些被惊扰地咽下了尚未嚼碎的那块肉。正想着你不中用呢你还真就来了。他紧皱眉头,缓缓地撂下筷子。他望向门外。 “郎中令赵大人求见。”门外又通报。 “叫他进来。”二世皇帝没好气地说。 旁边的六指就赶紧扬声喊道:“宣郎中令赵大人觐见。” 就走进了赵高。行叩礼。 “起来吧。”二世皇帝自己都觉出了对赵高的冷漠。这老家伙一定会觉着因为他我才有今天。恭敬他吧,可我是皇上;不恭敬他吧,他会内心生怨。“赐坐。”这声音似乎不是自己所发。 “老臣搅扰皇上用膳了。”赵高谦卑地说,没有坐下。 知道搅扰俺用膳就别在这个时候来!还是把搅扰俺用膳的事没放在心上。“郎中令有什么事呢?”二世皇帝问。已经赐坐你不坐那你就站着吧。 “少府章邯又处置一批工匠。” 二世皇帝以凝滞的询问表情望向赵高。怎么,章邯把不该处置的工匠也给处置了吗? “他跟那些工匠说让他们去给皇上您造墓去用这样的借口把他们骗到了山谷中处置了。”他用很中性的声音说。他还拿不准二世皇帝对章邯是个什么态度。他现在很恐惧章邯这个人。他体会到了这个人的狠劲儿。如果这个人要是和二世皇帝联了手那他赵高可就绝对地不妙了。而且他知道好像这个人跟李斯比跟他赵高近。 二世皇帝本在继续听,可赵高的话打住了。二世皇帝明白赵高是想说少府章邯分明在诅咒皇帝。收拾了一个蒙恬,因为他是本该继承皇位的扶苏的亲信。你赵高不能再挑拨朕诛杀别的武将。武将们要是造起反来,朕这皇帝还如何能当得成?“父皇刚刚即位的时候就开始营造骊山墓了。可朕不能跟父皇相比。”二世皇帝说。在他的心目中,章邯忽然是了一员武将。 “章邯似乎没有给皇上造墓的意思。”赵高说。 “那就让他把父皇的墓彻底完工吧。” “臣转告少府。” 二世皇帝就低头望向案几上的馔肴。 墓穴中的工匠们七倒八歪。一道石门阻住去路。饥饿。 “看来我们就得交代在这儿了。”有人说。 “这墓,我们造得太……太好了!”老袁靠墙坐着,头也不抬地说。 “小淫嘴,给我们讲个笑话吧,荤一点没关系!”有气无力的声音。 小淫嘴望向铁锤,铁锤正凝视着石门,望向大力士,大力士正凝望着铁锤,这两个相挨的人离小淫嘴都还有一段距离。这关头,心情都挺不好的,别惹了他们。那铁锤别一拳砸烂了我的脑袋,那大力士别把我拎起来摔到那石门上去。再看看四周,许多暗淡的目光望过来,等待的意味很淡,很淡。“只要你们还有劲儿乐,我就讲给你们听,劲乐没了,别怪我。”小淫嘴说。见没人搭茬儿,而且望向的目光中仍旧是等待,淡淡的期待,他就开讲:“有个小伙子,和邻居家的老娘们儿好上了。这一天老爷们儿赶集买米走了,小伙子就溜了来,门一插,赶紧忙。正忙着呢,有人敲门,而且嚷着叫开门。咋?老爷们儿回来了。哪也没有小伙子躲的地方。小伙子突然发现炕上有一个粮袋子,连忙躲在一边儿钻了进去。老娘们儿就放老爷们儿进了屋。老爷们儿边嘟囔边找:‘粮袋子呢?买粮还把粮袋子忘了!’他瞥见了粮袋。‘粮袋原来是空的你装了什么呀?’他问。老娘们儿就说装的是粮食呀。老爷们儿说哪来的粮食呀?老娘们儿说不是你买的吗?老爷们儿说原来我买了粮食回来没睡醒稀里糊涂走了出去我还得睡。老爷们儿一睡着老娘们儿开门放走了小伙子。老爷们儿睡醒看粮袋整整齐齐放在炕上嘟囔了一句:‘我真不爱动弹去买粮就他娘的总做买粮的梦!’” 响起有气无力勉勉强强的笑声。 还讲着的时候小淫嘴的眼睛可就直了,一讲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奔一盏灯去了。他把手指伸进灯盏里,连蘸带抹,整出点儿人鱼油,就往嘴里送。 众人瞩目,并且有的已经站起,瞄向了人鱼油灯。 结果,小淫嘴迅速吐出人鱼油,而且佝偻着不断地往外吐着口水。 那站起的人就又颓唐地坐下。 “你刚才那笑话其实也没啥。”有人嘟囔。 “想听有劲儿的你有劲儿吗?”小淫嘴讥讽地反问。 “我们得尽快把这门弄开!”铁锤说。 “越往后拖希望越渺小。”哑巴儒者说。 “谈什么希望!早晚都是个死!”有人悲观地答。 哑巴儒者摇头。 有人就拿目光询问他。 哑巴儒者淡淡地一笑,不吱声了。他十分清楚始皇帝那儿肯定有啥。 铁锤和大力士重新开始研究那道石门。 “要是能撬出个缝儿就好了。”大力士说。 铁锤就望向老袁。 “我……我也没办法弄。”老袁结巴地答。 “那箭头儿往底下塞,难道不会出缝?”铁锤说。 大力士就也拿目光盯老袁。 “那石板你过得多轻巧!”铁锤说。 老袁就一哆嗦。 大力士继续瞪他。 “我……去。”老袁说。 老袁去的时候有人用有点儿幸灾乐祸的腔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 “这墓造得真好!”老袁带着哭腔说。 他安然地回了来,抱了一抱的箭。 “整这么多干啥?”大力士说。 “省得不够用,还得去。”老袁说。 大力士就现出了笑意。 二世皇帝的晚餐吃得很少。当他摆手让撤席的时候膳宰扑通跪了下去磕头不已哀告:“小的有罪小的没能向皇上提供可口的饭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呀!” “算啦算啦,朕也没有怪罪于你”。二世皇帝不耐烦地说。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膳宰连忙爬起和他的手下撤走了饭席。 二世皇帝呆呆地傻傻地坐在那里。 “皇上很苦闷,找几个伶人解解闷儿?”六指小心地说。 “算啦算啦,朕哪有心情去笑。” 六指心说真见鬼当上了皇帝竟然还不开心! “朕想在这宫中走一走。”二世皇帝边说边就站了起来。 “备辇!”六指就向外喊。 门外就又有人吆喝:“备辇!” 二世皇帝苦笑了笑,摆手说:“算啦算啦,朕还是步行吧。” 六指一愣,随即向外喊道:“皇上步行不用备辇!” 二世皇帝就信步走了出去。六指等跟随在后。 这秦宫依山势而建,二世皇帝往上走去。始皇帝征调天下名工巧匠和七十余万刑徒建骊山墓和宫室。百余座宫殿相互之间有天桥相衔接,一直铺展到南山的山巅。这里的石料,开凿于北山,这里的木材,来自巴蜀和荆楚。这宏伟的宫苑,如今主人是朕!可那些个女人也都属于我吗?每灭掉一个国家,父皇都依照那个国家的宫室模样在这里再造一个,再住进原来宫中的那些女人。六国佳丽!据说父皇能御百女,夜御百女。父皇每晚的踪迹严禁泄露,所以父皇究竟宠幸了哪些宫女,谁也搞不清楚谁也不敢搞清楚。他留下了一大堆子女。“让那些被父皇宠幸过而又没有子女的宫女全部殉葬!”二世皇帝说。当时李斯一愣但赵高上前说这事老臣会办好。二世皇帝知道殉葬的那些宫女完全是赵高胡乱点的但不能说破。因为赵高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的。但是那个李斯怎么想的呢?那个当初像狗一样侍奉父皇的李斯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抵达山巅,各处密密麻麻张挂着灯笼,凭栏望去,真如天上的银河一般。不,比天上的银河更壮观!二世皇帝顿觉心胸开阔许多。甭说统治大秦江山,就是一个宫廷已经给你非凡的感受了!其实拥有这一个宫廷已经很够了,其余的一切如果不是为了这一个宫廷而存在那对于朕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真得感谢父皇,他把这一切建造得如此宏伟。需要感谢那个像狗一样侍奉父皇的李斯吗?像狗一样侍奉父皇,其实他骨子里难道不渴慕父皇的荣耀吗?只是,他必须掌握好分寸营造自己的享受,这分寸便是他与父皇之间的距离。那次父皇也是在这山巅之上遥遥望见山下有一辆豪华的马车被前呼后拥,父皇就讶异地问谁的马车如此豪华,身旁就有人告诉是丞相李大人。父皇没再说什么但父皇心里嘀咕什么你完全应该猜得出。就有人把这事儿告诉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吓出一身冷汗。当即,找了一把斧子劈那车子劈了几斧子嫌累一把火烧了。丞相毁车的事儿又被父皇知道了,他很恼火他把遥望丞相马车时呆在身边的那些个太监统统处死一个不留。“以后谁敢泄露朕的事情同此下场!”他说。从那以后,父皇在宫中的行踪便没人敢问没人敢知道。 一阵夜风吹过,二世皇帝打了个冷颤。 “皇上,还是歇息吧。”六指赶忙说。 二世皇帝就点了点头。 “备辇下山,还是……就在这儿安歇?”六指询问。 “这儿,有人侍奉朕吗?”二世皇帝矜持地说。 “有,有,有。”六指说虽然他还真不知道这儿的宫女情况。“这儿谁可侍奉皇上?”六指压低声音问熟悉情况的阉人。 “美人儿倒是有那么一位,而且据说和那个西施是一个地方的人,并且还是什么亲戚。” 六指就望向皇上,皇上望着铺展下去的灯火。六指就坚定地说:“今夜那就让她侍奉皇上。” “梅姑娘候驾!”阉人传旨。 六指就向那推荐梅姑娘的阉人说:“给皇上引路吧。” 始皇帝去世到现在的几个月以来,二世皇帝可说是一直夹着尾巴做皇帝。这宫中的数千美女,如今是实实在在摆在了他的面前,就像无数美味佳肴等待他的品味,想吃哪道菜就可以吃哪道菜。美味佳肴首先得膳宰品味,美人儿好不好可不可心谁能先让别人去品?二世皇帝绷紧的脸渗出了几丝笑意。 果然一个精致的人儿。“妾妇叩见皇上。”声音中有些激动的战栗,也有经受世面的沉着。 妾妇?二世皇帝微皱眉头。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字眼?这一个“妇”字,费人猜疑。“起来侍候朕吧。”二世皇帝努力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说。 “谢皇上。”那女人就起来了。 虽然是仍微低着头,二世皇帝已经忍不住走上前去,擎起女人的下巴颏儿,端详美丽。他的魂儿一下就掉进女人那泪汪汪的眼中了。但是,她说妾妇。你侍奉过男人吗?这话到了二世皇帝的嗓子眼儿就是没出来因为他暂时还不想知道答案,此时此刻要做的是——他一把揽住女人的腰肢,软软的,女人软软地贴向他。二世皇帝就把她紧紧地贴向自己贴向自己的下体,女人微闭着双眼一副期待的模样。二世皇帝回头扫视六指等人早已退出,门儿早已关闭。二世皇帝向前移步,女人被他紧紧搂抱着,脚已离开了地面。女人的身体抵着床了,二世皇帝向前倾去,倾倒在女人的身上。女人仍旧微闭着眼,软软地期待着。二世皇帝亲吻了那双眼睛,又让那长长的睫毛摩挲自己的腮。但是,他再也按捺不住除去了女人的衣饰他疯狂地占有着女人。女人像死狗一样任他摆布。就在二世皇帝瘫倒在女人身上的时候二世皇帝发现有大滴泪珠溢出女人的眼角。也许正是那泪滴的冲刷使二世皇帝看到了脂粉下边的鱼尾纹。原来这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而朕竟还觉着她很年轻呢!一阵厌恶油然而生。二世皇帝缓缓地离开女人的肉体。女人仍旧保持那种仰面朝天的姿态,仍旧微闭着眼。“你就侍奉过朕一个人吗?”二世皇帝问。 女人没回答,倒把眼睛再紧闭了闭,挤出了更大的泪滴。 她可能侍奉过她原来的国君,她也可能侍奉过父皇,这个该死的女人!二世皇帝抓起一旁的宝剑将剑拔出鞘来一边嚷着朕要杀死你一边将剑刺进了女人的胸膛雪白的胸膛转眼被鲜血染红。 女人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二世死不瞑目地死了。 二世皇帝望着自己溅满鲜血的双手也有些惊愕。我怎么会如此地冲动?是不是因为还有许多东西,并不是属于我二世皇帝的?“朕要只属于朕自己的女人!”他喊道。 铁锤、大力士等人一阵声嘶力竭的咆哮,石门在他们的手中缓缓地被抬了起来人们行注目礼看石门缓缓升高。后来就有人欢呼着钻过钻过钻过。铁锤缓缓回过头来,那还想猫腰钻过的人当时就止了步。就有人上前,替上了铁锤的位置。铁锤钻过了石门。钻过石门的人一个一个,傻呵呵地站着,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似乎,他们一下子离开了墓穴。水银灌注的江河在汩汩地流淌。头顶是用发光的宝珠缀成的星空。这里的四壁没有设置人鱼油灯。宝珠的发光和水银江河的反光造成了一种神秘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 突然有人留意到水声。这水声不是水银的流动所发出。“啊,水!”有人忽然欢呼,并向一侧跑去。不错,那里有水,那里有一条奔腾的暗河。就在欢呼有水的那一瞬,石门突然往下落但随即,又被抬了上去。大概是抬着的人心急想过来就放松了手。人们跑到那河的面前,有的把水扬向自己的脸,有的趴伏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啜饮。正是这条暗河的水冲动机关,才使水银模拟的江河循环流动。 不知什么时候,大力士和老袁立在了铁锤的身后。 铁锤没有像别人那样奔向水,尽管他也饥肠辘辘,他也嘴唇干干。“操他娘的,整得真好!”铁锤心说。 “没有星空没有大地的世界,真是无法想象。”哑巴儒者说。 “那你说这里是有星空有大地还是没星空没大地?”小淫嘴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甚至都没有人望向他。 “我简直有点儿不愿离开这里了!”老袁心驰神往地说。 “那你就死吧!”铁锤凶狠地说。 “是的,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哑巴儒者说。人们就望向他,那目光中的意思是:怎么样才能走上活路一条?“始皇帝那儿定然有让你们活命的粮食。”哑巴儒者说。 人们的目光就缓缓地从哑巴儒者的脸上移向铁锤。铁锤是正确的,因为他最坚定要去始皇帝那儿。“我想我们能到始皇帝那儿,我们一定能!”铁锤说。 父皇本来行踪很隐秘,胡亥不知道怎样就知道了父皇所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胡亥非得要见父皇而且要见的心情很迫切。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好像是一种很浓很浓的忧伤。他要见父皇要见父皇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父皇。没有见到父皇的日子一长,自己就像离了树枝的叶子一样,没有着落啊!得见父皇,得叫父皇看到他还有这么个想见到他的儿子。 侍卫上前拦住,说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放你进去,否则,皇帝要怪罪我们的。 “我要见父皇!”胡亥喊道径直闯。 跟随父皇的太监头子就去阻拦,说等他们通报一下免得皇上震怒。 胡亥说我见的是父皇碍你们什么事就还闯。太监头子匆忙牵住了胡亥的衣袖胡亥甩开径直闯了进去。闯了进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一个女子正跨坐在父皇的腰部正任父皇啊啊大叫着颤动,那女子也兴高采烈地叫着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个女人裸体的女人在助阵。胡亥正想溜走但是父皇已经看到了他并停止了动作。他推下了不太想离下的身上的女人。胡亥就索性大大方方向父皇行叩拜之礼,说:“儿想念父皇十分想念父皇就不顾一切找了来。” “父皇不怪你,儿子想见老子老子有什么道理责备儿子呢?”父皇说,父皇语调中没有一丝慌乱,父皇究竟是父皇呀!“孩子,过来,父皇叫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父皇温和地说。 胡亥没有动,他有些讶异。 “孩子,过来。”父皇又叫。 胡亥就走向前去如果他不去父皇会生气生气的父皇太叫人惧怕。走到裸体女人中间的胡亥被女人们一件一件地除下了衣饰他成为了裸体的一个。他的阳具昂然而立。他进入一个女人的体内便推开,再进入另一个女人,一进入便推开,仿佛只要进入了那么一下子便完成了一项任务他和他的阳具一同骄傲地迎战着。忽然他听到了父皇的大笑他才领悟父皇的存在,他望向父皇父皇说这才是我的儿子能干的儿子。就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容由大笑而狰狞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眼珠暴凸地瞪视着。“父皇,孩儿……”胡亥竟然并不十分明确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你干的都是我的女人呀,我的女人!”父皇身体前倾向胡亥咆哮着裸体的父皇忽然变成了装束齐备的父皇他抽出剑举向胡亥他喊我宰了你…… “父皇饶我!”胡亥喊道在睡梦中坐了起来,坐了起来之后他就醒来。身旁的那个女人睁大双眼望着他不敢吭一声儿。胡亥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看到了六指立在了面前,当然是听到响动才进了来的。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六指小心地问。 “朕梦见了父皇。”胡亥垂头丧气地说。 梦见父皇,父皇怎样了?六指心中这样问。 难道我干了父皇的女人父皇怪罪于我?胡亥的目光就落向了身旁的女人身上。再漂亮的女人一惊恐也丑那女人就丑。二世皇帝忽然一阵恶心地扑向女人紧紧扼住女人的喉咙嚷道朕要干净的女人朕要干净的女人! “皇上你……”六指想阻止可没有阻止的胆儿。 挣扎了会儿女人便软下去了。二世皇帝住手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六指。 六指哆嗦。 “朕要干净的女人干净的女人!”二世皇帝晃动着双拳喊。 石门的底边儿终于用箭头儿顶出个缝儿。“给我往上擎!”铁锤说。 老袁哎了一声就凑上前伏下身子把手插进了缝儿。大力士伸手像拎小鸡一样薅着老袁的后衣领处把他拨拉到了一边儿,老袁几乎仰面跌倒多亏被后边的人挡住。“你这是干……干什么?”老袁挺生气,嚷道。 “你不觉得你碍事吗?”大力士冷冷地说。 铁锤瞥了眼大力士,把目光移向人群。“体格儿好一点的到前边来!”他说。 就有彪形大汉前来。有的也往前走,再看前后左右,比自己还身强力壮的人挺多,而且也在往前去,就止了步。 “这个鳖犊子门,家伙事儿不行还真整不开。”小淫嘴嘟囔。 有人向小淫嘴的腚踹了一脚,小声说:“你他娘的不想好了!” 小淫嘴差点被踹得跪倒在地,虽然那一脚踹得并不重。他转首白了一眼踹他的那人嘟囔道:“我说那门是鳖犊子门有啥毛病?” 彪形大汉们一字排开,手指抠进了门缝儿。 “给我使劲擎!”铁锤声若洪钟。那最后的擎字便是命令格外加重着语气并延长着。 彪形大汉们嗨地咆哮着石门被擎了上去。那边的光亮从大汉身体间泄了过来。那边,该是始皇帝的安息之处了。那边,该是怎样的一个天地?人群,出现刹那间的宁静。 “让我先过去!”铁锤用毋须争议的口气说。 大汉们谁也没有吱声。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意见的沉默。 弯腰钻过的铁锤立即就面对了摄人心魄的辉煌的圣意。正前方,是始皇帝巨大的棺椁。棺椁前横排着五个巨鼎,里边盛放着反射光芒的宝物。再往前,两侧各排放着一排巨鼎,里边盛放五谷。五谷前,立着两排俑,都是重臣的形象。他们,服饰各异神态各异。但都是敬畏的神态。 就在铁锤呆立的当口,门外的壮汉们再次嗨地一声,把石门擎高,他们用肩擎住了石门。就有人从他们身体的缝隙间钻了过来。 “我们终于到了始皇帝这儿啦!”有人向外差了声地喊。 外边的人就乱了,往这边儿挤、涌。 “他娘的你们再往里挤就把门撂下了!”大力士的声音。 无济于事,挤得更凶。 擎门的大汉就一边擎着门一边移到了这边儿。 人仍然蜂涌。 “去你娘的!”大力士骂出这一句的同时就撒手。见他撒手有的就也撒手重量自然加重别的壮汉便也同时撒手躲开,石门落下当即发出惨叫,有三个人被砸在下边。 两边的嘈杂同时停止。 铁锤望向大力士,大力士一遇铁锤的目光便去望石门底下那三具尸体。“他娘的活该!”大力士嘟囔道。 铁锤指着一个装满谷物的鼎威严地喊道:“用它把门给我顶上!” 这边儿的人几乎都是一哆嗦。就有人去抬鼎,连鼎带谷物一块儿抬,就有人去擎门。那三具尸体被弄到那边儿去了,门被顶住。这回那边儿的人不再涌,挺有秩序地往这边儿钻。 过来的人,肃穆地看墓室中的每一个物件。珍宝,发出诱人的光芒。但是,没有人敢最先伸出手去,抚摸的,是一双双目光。 在那棺椁之前的平台上,铁锤拿起了一柄长长的剑。当然,插在鞘中。端详着端详着突然唰地抽出一道白光自剑中喷出幻化出长长的剑身。跟随在他身旁的大力士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铁锤稍稍瞥了一下大力士,就撂下剑鞘,用眼睛和手同时抚摸剑身。“这一定就是那把斩荆轲之剑了!”他说。 大力士就又是一番心惊。 那时始皇帝叫秦王。 当荆轲刺杀秦王未能得逞坦然受戮之后有人跟秦王说大王的剑有点儿太长了使用起来有点儿笨重。呆愕中的秦王缓缓地把插在鞘中的长剑放在了案上端详了好一阵子阴森地说:“寡人不是用它砍倒荆轲的吗?”就有人说:“大王勇武无比,当然不能佩寻常之剑。只是那鞘……”当时肯定有人战栗。幸好有人赶紧上前说:“虽然鞘因为受天气影响皮质有点儿膨胀箍住了剑但大王神勇仍然没有耽误大王使用这柄长剑!”秦王皱紧的浓眉稍稍舒展些,但鼻中似乎掉出个哼字。而后君臣们就扯到旁的事情。后来有人抱着多个剑鞘来到了秦王的面前。剑鞘装饰精美。“臣罪该万死!臣给大王献的宝剑深得大王喜爱臣荣幸之至但臣给大王这柄剑配带的剑鞘似乎有点儿不妥臣就让人多做了这些供大王选用。”那人诚惶诚恐地说。“那就放下吧。”秦王说。就有近侍从那大臣手中接过那些剑鞘,放到了秦王的案前。秦王轻蔑地瞥去。他把他的佩剑移向前来,奋力抽出一半剑身,又将剑插回。“天不弃寡人寡人何必换鞘!”他说。 铁锤没有把剑放回原处。 有人开始拈一些谷物在口中咀嚼。但是见有人开始触摸珍宝甚至已经拿在手中端详,又立即住了口涌向盛放珍宝的鼎。紧握宝剑的铁锤被拥来拥去。他看到还有一个人不为珍宝所动——哑巴儒者。 不时从手中拈几粒谷物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似乎看到了人们的疯抢,又似乎没有看到。有的珍宝同时被两人甚至三人抓住,被争夺,宁可毁坏也不让。这就是人!哑巴儒者想。生存都已经成为问题仍然贪婪!在外面的世界你拥有珍宝可能就拥有了其他的许多东西但是这是坟墓。你拥有珍宝,没有意义。因为你已经被死亡拥有。虽然如此,人们看到珍宝首先的反应就是拥有它如果允许拥有的话。百官形象的陶俑被挤得摇晃了,有的倒下,摔得支离破碎。哑巴儒者瞥见了铁锤没有去抢夺珍宝他高擎着始皇帝的宝剑被疯狂的人群拥挤着。如果这里需要主宰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他。 就在珍宝被抢光的时候,就在各自端详爱抚手中珍宝的时候,一个声音洪亮地响起:“我是你们的始皇帝!我引导你们到这里!我赐予你们这些珍宝!在这里,你们将继续做我的臣民!你们将继续。作为你们的始皇帝我仍将赐给你们幸福!”循声望去铁锤端坐在始皇帝的棺椁之上。他瞪着大眼珠子凶狠地讲了以上的话之后,低眉垂眼,似乎对人群很放心。 人们敬畏地收回望向铁锤的目光,彼此相望。 忽然大力士笑了他说:“原来始皇帝的灵魂附了铁锤老兄的体!那铁锤老兄今后就是我们的皇帝了!还不给皇帝叩首!”这最后一句,大力士敛起了笑容,威严断喝。 所有的人就都腿一软,跪了下去。 “皇帝万岁!”有人颤着音儿喊。 于是一阵响应。 之后,出现霎时肃穆的宁静。 铁锤睁开了眼睛瞪视着说:“你们的皇帝不是铁锤老兄而是始皇帝!”这一句几乎是咆哮接着他的语气和缓了些:“只不过铁锤老兄的躯壳儿已经归属了我归属了我!”语气很快斩钉截铁。 “是,皇上还是始皇帝!”大力士恭谨地说。他向铁锤望去,他感觉铁锤那似乎冷漠的脸似乎渗出了鄙夷。不管他是铁锤还是始皇帝他都鄙夷我。 就在这时有人望向一侧的石壁谛听地望向一侧的石壁。于是就都抻长了耳朵听。传来用什么物件拍打石壁的空阔的声音。 “那边有人!”有人说。 人们就站起来,走近传来响动的那面石壁。就在人们凝视谛听石壁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石壁的图案。飘逸的云气之上,琼楼玉宇。腾飞的龙背上,骑坐着一个帝王形象的人。这帝王应该画的就是始皇帝了。他正在奔往蓬莱的仙界。继续传来用什么物件拍石壁的声响。人们的注意力就又由图画转移到关于那声响的问题上。石壁上看不出门的痕迹。只有谛听。终于,找到了拍打石壁的地方。有人就狠命捶打那块儿的石壁。那一边儿拍打就相应地加快。显然这边儿的折腾引起了那一边儿的注意。可是石和石相挨,看不出有门的痕迹。有人就把目光移向了老袁。 老袁也正向壁狐疑呢,显然他也不如道。“整得真好!”他说。 “是应该有门的,如果没有门的话,把这些女人埋到这儿干什么啊?如果没有门的话,始皇帝也享用不到那些女人啊!无论如何,是应该有门的,怎么会没有门呢?”哑巴儒者说。 “是啊,应该有门的。应该是,所有的墓道都应该通向着始皇帝这儿的。如果不能够,那墓道可就没有用途了。”有人说。 哑巴儒者就现出笑意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我说咋没看着那些挨干的女人!”小淫嘴说。声音不太大。但刚一说完他就向始皇帝棺椁上瞥去。铁锤正手握宝剑,威风凛凛地立在放置棺椁的平台上。始皇帝要是附了你的体,你肯定知道怎么进去干那些女人,小淫嘴想。这话他可不敢说,那剑,叫他怕。别说他怕别人也怕。 铁锤从那棺椁之上下来,走到了墙壁面前,那边仍然传来有节奏的拍打声。下来的铁锤有些后悔,这石门我若是打不开他们会怀疑始皇帝的灵魂并没有附了我的体。他没有轻举妄动。 大力士望了他一眼,属于不经意的一眼,就双手按在墙上,一处一处地推。 虽然大力士是不经意地瞥他一眼铁锤当时心里很是厌恶甚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剑。 大力士突然嗷地一声用力向里推,一块墙壁向里错动就现出了一个门的轮廓!门在这里就有人涌上前去,同大力士一同推开了那道石门。人们惊呆,里边横七竖八地到处卧着女人的身体。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呼吸已是细若游丝。 “救救我!”微弱的呼喊。 “赶紧去给她们弄些水!”铁锤喊道。大力士就又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大力士拿剑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叫他格外恼火。这分明是他娘的意味深长的一瞥:难道你真的就把这些女人当成了你自己的女人? 在刚才被疯抢的珍宝中,就有盛水的器皿。拥有它们的人就去盛水。 “救救我!”一位女人微弱地喊。 大力士觉得这一声是专门向他而喊因为那女人木然的目光似乎凝望着他。他就向前伏向那女人。 “救救我!”那女人更微弱地说。 大力士看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想向他哭。他抱起那女人向外走去。他迎着铁锤锐利的目光向外走去。当他走到铁锤跟前的时候虽然铁锤仍旧用锐利的目光刺他但却移步让他过去。来到暗河的边上,大力士放下那女人,他刷了刷手就捧水给那女人喝。那唇现出了润色,那女人的眼角流下了大滴的泪珠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多么怜人呀!大力士把女人拥在怀中,感觉到了女人的温热后他拥得更紧而女人也紧紧与他相偎似乎很怕谁把她拉走。“我要保护你!”大力士就伏首向女人说,女人幸福地直点头,并用泪滴去烫去灼大力士的手。“我不想离开你可我得给你弄点儿吃的。”大力士说。 “那就抱我去。”女人说。 “好。”大力士应道,立时身上就增添了力量。其实他也感觉很虚弱很渴很饿,但他甚至连水都忘记了喝。盛有粮食的鼎,围拥着人,有人抓了一把谷物就挤出人群往口中送去。有人却想得长远,一把一把地往衣服里边塞。大力士无法靠前他向他们怒吼:“都他娘的给我滚开!” 那群人就望向大力士,大力士怒目而视,那些人的目光就不敢和他对视人也就躲开。有的开始忙着嚼咽有的钻过石门去暗河饮水。哑巴儒者却从容地走到鼎前抓了一小把谷物几粒几粒地往口中送。 “放我下来!”女人说。 大力士就想把女人放躺在地上但是那女人的脚一着地却奋力站起,她扑向鼎前抓起一把谷物就往口中塞去,但大力士把住了她的手。“别急,别急,不能一下吃太多。”大力士说得很温柔,女人拼命地点头,大力士就松开了女人的手。 不时地有一双阴冷的目光刺向大力士。铁锤的。他坐在始皇帝的棺椁前,背靠停放棺椁的石台。身边放着一个盛着水的壶,是那个正在他跟前不时从手心里拈几粒谷物塞进嘴里咀嚼的那人所送。忽然感觉铁锤的目光碰了碰手中的谷物,他立即去鼎中捧了些谷物送给铁锤。铁锤伸手在他的捧中抓了些,拈了些送往口中,随后就发出了牲口嚼咽草料的那种声音。 那人就恭敬地捧着剩下的谷物,立在铁锤的手边。“大人,有水!”他柔声地说。 铁锤白了他一眼为什么白他一眼呢?啊,对了,他说他是始皇帝。但是,铁锤只是白他一眼,愣了片刻的神就抓起了壶,咕嘟咕嘟地大喝一气。 撂下水壶,那人感觉铁锤瞥了他一眼就慌忙伏下身子把谷物捧向前。 铁锤又抓了些,说:“蔫巴龟,谢了!” “不,不,不,小的谢……皇帝!”蔫巴龟慌忙说。 这是首次有人叫他皇帝。铁锤的牙齿有力地错动着使劲咽下了一口谷物。他把手中剩下的一点谷物放回蔫巴龟的捧中,他抓起剑站起来。活下来的女人聚精会神地嚼咽着送到她们手中的谷物。那个石室中殉葬了一百多名女人,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人!来到始皇帝灵柩前的这二百多条汉子只大力士把一个女人号为己有。其余的,有的在嚼咽谷物,有的在端详把玩手中的珍宝还有的,滞留在暗河那里。铁锤威严地扫视着。 哑巴儒者走到他的面前。“你得和大力士讲和!”他附耳低声向铁锤说。 铁锤迎向哑巴儒者的目光不易被人察觉地点了点头。 于是哑巴儒者又走向大力士。“你不觉得我们需要个皇帝吗?”他说。 大力士迎向哑巴儒者的目光,哑巴儒者丝毫未慌未乱。大力士就望向铁锤铁锤也在阴沉着脸望向他。大力士冷笑。 哑巴儒者坚定地注视着大力士。 大力士敛起笑,自己缓缓地扫视周围。随后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铁锤的脸上。他缓缓地走向铁锤,立在铁锤的面前。 对视。 “那个女人属于你!”铁锤咬着牙压低声音说。 大力士就转向众人:“都给我滚出去!这是皇帝安身之处,你们不能在这里搅扰!”他怒吼。 人们呆愣。 “我引导你们来到这里是叫你们继续做我的臣民!”铁锤擎举着宝剑说。 伫立的人,有的垂首,有的瞪视,有的留意着他人的反应。蔫巴龟本来站得离铁锤就很近,在寂静中悄悄又向铁锤移近。还有老袁,也犹犹豫豫向铁锤靠近。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振臂一呼,铁锤心中很明白,他会被撕成碎片。这僵持的局面必须迅速结束。他把剑很有力度地递向大力士,大力士没有去接威严地扫视人群中的一张张脸。 就有人向外钻去。有的不忘再抓上一把谷物。对峙结束。人群向外流去。 铁锤悄悄——松了一口气。 哑巴儒者也随着准备离开。铁锤向蔫巴龟微点了下头,蔫巴龟便忙不迭地再靠前一步说:“皇……帝……有……什么……吩咐?” “叫哑巴留下。”铁锤说。 “是。” 蔫巴龟就跑了去。 哑巴儒者站在了铁锤的面前,似乎面带微笑。 大力士去将他的女人搂在怀中可似乎在冷笑。 这是一位将军。面部已开始呈现轮廓。手中一薄薄的竹片儿或刮或削或按抹。但是,他在想他的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只知道,你在北方,跟随着蒙恬将军。已有多年音信皆无的哥哥你可好吗?老爹临死的时候念叨着你死不瞑目。还有嫂子。想到嫂子,巧手刘的手停住了。 那天在温暖的窑前巧手刘愣着神儿。老爹撇下他走了,从此后他将孤苦伶仃。于是他更加想念从军的哥哥。一点风儿都没有。刮一刮北风也好啊,刮来一些北方的气息。哥哥,你要是很冷,那我就同你一块儿冷吧。但是,一点风儿也没有。感受不到一点儿哥哥的讯息。难道,哥哥你已经战死沙场?有可能。可是不管你是在还是不在总应该有消息呀。哥哥,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你。更想念你的,是——嫂子。嫂子。正在这时候,巧手刘觉得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脖颈上。他战栗了下,觉出了身后立着一个人。嫂子。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嫂子。他有点儿僵硬地坐在那儿像泥塑。又是几滴热泪落在他的脖颈。他想躲可又觉得那热泪不能没了着落。而他擎受这热泪似乎是应该的事儿。但是他又实在渴望摆脱他的紧张于是他费力地挤出了一句:“嫂子,你没歇?”嫂子没应,却突然从身后扑到他的身上流着滚烫的泪水的脸和他的脸摩挲着。巧手刘不知所措。嫂子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地离开他的身子。他听见她在他身后立了会儿随即离去。巧手刘抬起头,看到了窑内的火光。鼻子一酸,热泪盈眶。那些星星该知道哥哥的讯息可是它们默默无语。许是因为它们看到的它们知道的实在太多太多。它们也一定看到刚才的一切。 从那晚以后嫂子跟她的话很少很少。一块儿干活也是。他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压在他胸中使他窒息般地沉闷。嫂子哀怨般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他就垂下去他有一种愧疚。 “你恨嫂子吗?”有一天在窑前嫂子柔声地问。 他连忙摇头摇得很认真。嫂子挺激动一转身奔回了她的屋。他知道她又是泪流满面了。寂静中他知道嫂子希望他去。嫂子屋中的烛光在摇曳,那烛光也在召唤他去。能去吗?哥哥。很久,那烛光才灭。灭了很久,他才立起身,走向他自己的那屋。 日子照常枯寂、沉闷。饭菜做好,摆放在桌上,嫂就去唤他:“弟,吃饭吧。”他就去坐在了桌前,说:“嫂,一块儿吃吧。”嫂子的眼里似乎就又有了哀怨的泪花,似乎是哭腔:“你先吃,嫂等会儿。”他就快吃,好叫嫂少等会儿,完了赶紧干活。有时疯狂地快干,有时缓缓地干。 有一天去市上卖陶器卖得好,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布店。我怎么走到了这里?他的目光就在各色的布间流连。后来他给嫂子扯了一块布他快活地往家奔。嫂子应该很漂亮如果她快快乐乐如果她穿上好一点的衣裳。 嫂子没有捧接他的布而是捧接住了他的脸颊与她的脸颊紧贴,用她的唇用她的脸与他摩挲他呆呆站立他已感受到嫂子丰腴的双乳他很想让那双乳给他更加紧迫的柔软但他的双手对他的念头似乎漠然无知。嫂子终于从狂乱中突然醒悟,她放开了他,扑到炕上,号啕大哭。“嫂子命苦啊!”她哭诉。 他缓缓地艰难地走出了屋。他落下了滚滚热泪。 后来听说,又征调徭役,征调去咸阳的徭役。不是去造那个阿房宫,就是那个骊山墓。他很平静,好像这事儿跟他没任何关系。那天他和嫂子正在窑前正常地干着活儿,亭长带着几个人来了。他没有显出意外显出慌乱的是嫂子。 “念在你的哥哥从军在外,这次摊派徭役的事儿本来不想让你去。但这次指定要一些陶匠,凑不够人数,只好让你去了。”亭长说。 “什么时候走?”他没有提出异议。 “明天。”见他没有异议亭长就斩钉截铁了。 亭长等人走后嫂子用苍凉的声音问:“你愿意走?” 他用滚滚热泪回答嫂子。 他随着队伍上路了。不时地,他回首遥望家乡的方向。嫂子,我对不住你。 到了骊山,他就参与了给始皇帝造墓的浩大工程,他淹没在忙忙碌碌劳作着的浩大人群中。但是,人群中有一个他,不时遥望家乡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嫂子。他出现幻觉,幻想当上了军官的哥哥回到了家,嫂子该会多么高兴,嫂嫂该把他的小叔忘记。当上了军官的哥哥回到了家,那狗亭长该会像狗一样地向他点头哈腰。狗亭长给我派徭役时他娘的仿佛我连名字都没似的。哥哥,你的官儿要是再大一点儿,人们也会敬我了,我也不会在这被驱使。 当手中的活儿重新清晰的时候,巧手刘便陷入深深的忧伤之中。在忧伤之中,他的活儿干得很精巧,深得同行和工头儿的赏识。 环绕着始皇帝的寝宫,布置了壮观的兵马俑阵。同真人真马相同比例的兵马俑,既体现了始皇帝生前的赫赫战功,也体现着始皇帝在另一个世界的威势。千军万马。单独的一个立在眼前,感受的,是一个陶匠的好坏。但是在它们排成的阵势中你感受到的却是皇帝的神圣。你太渺小了你的选择只能是服从服从服从!陶匠中的佼佼者选出参与兵马俑的塑造。塑造人和塑造器皿可决不是一档子事。巧手刘自然被选了出来。而且在被选出来的人中他仍然是佼佼者。已经有几位将军俑出自他的手。当需要塑一位左军、右军、中军三军统帅时,他觉得这活儿应该是他而且很希望是他的。因为想干所以他才担起心来,担心落到别人的头上。所以工头儿们在工地和那位工地总指挥章邯正议事儿的时候他站到他们的面前。当他们注意到他并用目光询问他的时候他说:“那将军让我造吧。我能造好!”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章邯皱紧眉头。 “他是说他要造那个俑将军。他行。”一位工头向章邯说。 章邯直视着巧手刘点了点头。 巧手刘有些激动,向章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大人,小人一定造好。” 这是一位统帅三军的将军。巧手刘不时地念叨着。有时他整个儿的人呆住了,陷入了凝思苦想之中。有时泥屑儿纷飞他会一气呵成地完成了一个局部的塑造。夜晚他曾梦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巡视工地,工头儿们卑躬屈膝地簇拥着他。那将军,分明是哥哥。他也来到了这制俑的工地。只是瞟了一眼巧手刘呕心沥血塑制的未就的将军俑就将目光移开他根本就忽略了巧手刘的存在。我是你的兄弟呀,巧手刘在心中呼喊他想从口中喊出但嗓子眼儿仿佛太细了硬是把他的呼喊卡住。但是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似乎听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望向巧手刘望向巧手刘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巧手刘也直直地望向将军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你兄弟我是你兄弟。那将军就终于走向他。后来他发现那将军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身上移到那未就的将军俑。那将军的身影消失在俑中,那个俑轮廓就不再模糊不再粗糙一个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品诞生了!但是巧手刘向着将军俑失声痛哭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在痛哭中他醒来面对漫漫长夜。他不时地想到这梦。他的心中充满忧伤。他想着梦中的那位将军,那威风凛凛的甲胄,那威仪而又暗含慈善的面容,令他每一下刮削都胸有成竹。偶尔,会有工头儿立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他用他的感觉看到工头儿点点头儿离去。 各个组成部分经过了窑中的焙烧,组合到了一起,三军统帅矗立在人们的面前。他有别于其他的将军俑,在他身上勇猛刚武体现得更内在更含蓄因而更有力量感。他沉静地向前瞩望着,是瞩望着他的士兵吗?抑或,瞩望远方的地域计谋着如何为皇帝开疆扩土。一手搭在剑柄,难以捉摸是准备随时抽出长剑一声呐喊叫勇士们冲锋陷阵抑或,就是一种休闲。另一只手微张着,稍稍有点儿向前伸,垂放在腰际。 章邯在工头儿们簇拥下来了。他伫立在将军俑前。他的那张脸,表情也是叫人难以捉摸。但是他伫立在将军俑前,这时候巧手刘瞅章邯很亲。他真的觉得章邯有点儿像这位将军俑。可是,我塑造的是我的哥哥呀。我的哥哥,他要是章大人这有多好。美妙的时刻很快结束,章邯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地跟他的属下们说:“三军就交给他统领吧。”其实这话应该说得有点儿幽默感但他偏说得硬邦邦说完他便停止了伫立到别处去巡察了。 剩下的巧手刘,呆呆站立心里冷冰冰。他缓缓抬头望向将军俑滚下两滴泪珠。哥哥,你怎么可能当上将军呢? 死去的宫女的尸体被扔进了暗河,湍急的暗河。蔫巴龟、老袁、哑巴儒者把尸体运到始皇帝寝宫的石门那儿,外边儿接应的人再向暗河中扔。 “该不会把河堵了吧?”外边儿有人叨咕。 “这水流儿这么急,不会。再,别太集中扔。”有人道。 外边有时接应得慢了,冷眼站着的大力士就上前踹一脚那垫着一个铁鼎半开的石门吼道:“赶紧!你们也都死了吗?” 那边儿就出现片刻寂静,好像在等待还有什么训斥似的。没有,因为大力士也在等待他训斥的反应。于是那搁在石门下边儿的尸体就被人拽走,就听到接连不断的扑通声。似乎怀有恶意:把暗河堵上得了,统统淹死! “这尸体冲出去会被发现的。”有人说。 正拽尸体的哑巴儒者听到外边儿这么说,就询问地望了眼大力士。 大力士没有叫停止。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河中突然冒出一批尸体还全他娘的是女的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惊讶。要是搞明白了是殉葬的宫女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停止也来不及了,已经扔下去了许多。就扔他娘的去吧,我就不信二世皇帝能再把这墓扒了!大力士瞟向铁锤,铁锤两腿耷拉着,正坐在棺椁之上盯视着大力士。目光阴阴的。他一定也听着刚才外边的那一句。操他娘的你怎么还叫扔!大力士听得见铁锤内心的咒骂。大力士浮起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你说你是了始皇帝你干麻要怕那个二世皇帝!真是没道理,没道理。大力士不再瞅铁锤,但是他知道铁锤盯视着他盯视得他有点不太自在。“快搬快搬!”他催促。这纯粹是没动静非得要整出动静儿。着的什么急?着急也是急着给那鸟儿腾干事儿的地方。这样想的大力士就不再监工,转身走向立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那女人正呆呆地看一具具尸体被搬运。如果她们有灵魂的话,她们愿意回到外面的世界吗?大力士向她靠了靠,很快,隔衣传来她的温热。大力士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际。 她也感受到了大力士的滚烫。然而,头脑中似乎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她看到了盯视他们的铁锤。为什么是这种眼神?那眼神剑一样在挑她的衣服,手一样在触摸她的肌肤。她就感觉身上很痒,她就赶紧逃避开那目光偎向大力士。大力士就搂紧她走向他们的那一个角落依偎着靠壁坐下,他们都知道铁锤的目光追随着也在这里停下。女人很紧地偎向大力士似乎怕人把她抢走。 大力士从容地搂着女人他知道铁锤恨他恨不得拿那剑劈了他。劈了我,不见得就对你好。大力士这样想的时候把女人拥得更紧。 尸体搬运完了,哑巴儒者和老袁也找个角落歇息去了。蔫巴龟不声不响地走到了铁锤的面前。他喘了会儿粗气说:“皇……皇帝,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铁锤鄙夷地打量他,透过他的肩膀铁锤又看到了大力士和那女人心中又涌起了仇恨。看到他们蔫巴龟不是应该显得很可爱吗?铁锤望向蔫巴龟的目光就柔和了,他点了点头。但是就在他点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大力士翻身压在那女人的身上立即他掉进了燥热的氛围中。那个曾经被钉橛的腚很有力量地一下一下推进着,每一次推进都伴随着女人快活的呻吟。大力士成为了那个女人的依托大力士使那个女人放肆地呻吟。真希望在那个可恶的腚上再钉个橛,真恨不得,就在他干那个女人的时候将这剑从他的后背插进!铁锤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剑。带鞘的剑。 “皇上还有十一个女人。”蔫巴龟咽了一口唾液说。 可似乎那个最好的属于了别人。盯视着大力士和那女人旁若无人的表演,铁锤觉得他应该强劲地勃起但是没有,虽然没有强劲地勃起但却有液体黏稠着他的裆。产生这感觉之后他那握剑的手都有些泄气。自惭形秽。他的目光游离了,不再盯视那对儿疯狂的躯体,茫然地面对了虚无。 “皇上还有十一个女人,皇上想怎样就可以怎样。”蔫巴龟说。 虚无从眼神消失,他看到蔫巴龟。他的目光中出现嘲弄。“你愿意照顾那十一个女人?”他问。 “小的愿意。”蚊子一样的声音。 “那你得……做太监!” “不用不用,小的先天就和太监……差不多少。”蔫巴龟有点儿慌,但还没有慌到一塌糊涂,甚至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镇静。 铁锤皱眉前倾,是一种询问。 蔫巴龟露出了下体让他看。 铁锤哈哈大笑那玩意儿蚕蛹一样大小。哈哈大笑一阵之后铁锤敛起笑意说:“小倒是小点儿,可未必就能老实!” 蔫巴龟忙辩解:“皇……皇帝,小的这玩意儿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老袁拽了哑巴儒者凑上前来,窥视了蔫巴龟的下体之后都获得了一种好心情。“真他娘的精致的一个小玩艺儿!”老袁说。 哑巴儒者捋着胡须说:“真难得他的这份想孝敬皇帝的心思。” “那就彻底一点儿嘛!”铁锤说同时就抽出了长剑蔫巴龟连忙捂住下体连连后退说:“皇……皇帝不用呀不用!” “皇帝就饶了他吧,在这里阉他会要了他的小命的。”哑巴儒者说。 铁锤的目光就由蔫巴龟的下体收回,移到哑巴儒者的脸上,又落到剑上。肃静中传来大力士的喊叫和粗重的喘息,铁锤就望过去,望到大力士扑倒在那女人的身上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铁锤的心情又好起来。他又凝视了会儿他的剑,缓缓地,然而很有力量地放回鞘中。 蔫巴龟已经拉上了裤子。 “如果有什么差错可就不是阉了你!”铁锤逼视着蔫巴龟说。 “哎,是。小的这就去照顾她们。”蔫巴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几乎是欢天喜地去了女人们的那个石室。 从铁锤面前离开的时候,哑巴儒者瞥了眼大力士的腚,不易被人察觉地摇了摇头。 通向外室的那扇顶起一半的石门下边儿排着的一堆儿脑袋陆陆续续缩了回去。 司马欣向章邯报告,一处河中发现多具女尸。其实司马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知道少府绝不愿意听到那个答案。 多具女尸?章邯挺糊涂。就赶紧去看。河岸上,围着许多士兵。初春的河水在奔流着,浩浩荡荡地奔流着,河面上漂浮着的冰排反射着耀眼的白光。几天的工夫,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酥软着的冰面便解体,将春天一下子裸露了出来。靠岸稍稍凹进一点儿的地方,便有漂浮的尸体滞留。和一些冰块儿滞留着。都是宫中女人的打扮。虽然由于被水浸泡已经失了相,但她们都是宫中的打扮。特别是那发式,云髻的发式。章邯心中冰凉冰凉的。上游的不远处,就是始皇帝墓中暗河的出口处。这些宫女怎么会出来的呢?照理她们没有任何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莫非里边儿出现了什么变故?“把这些尸体给埋了!谁敢胡言乱语当心他的脑袋!”章邯铁青着脸说。当然有些尸体被冲到了河的下游去了。被发现之后能做了无头案?这件事要是被二世皇帝知道了会是怎样一种后果呢?如果他非要打开始皇帝的寝宫看一看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后的修复工程是巨大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能被治罪!鬼知道那个赵高会嘀咕些什么。这个人想把皇帝的什么事都包下。简直是想控制皇上!谁能去跟二世皇帝说这番话呢?说了又能怎样呢?要是听不进去要是再让那个姓赵的知道了结果可就不太妙了。君子很难斗过小人呀!君子忙着人模人样小人忙着揣摩皇帝的心思,有的是时间想办法抓住你的小命根儿。别以为我章邯把这始皇墓造得如何如何妙,把这阿房宫造得如何如何好,怎敌得人家耳畔的软语!耳畔的软语……听说那个姓赵的正在给二世皇帝寻觅美女。始皇帝刚刚离去二世皇帝就要忙着干女人真是岂有此理。你不能和始皇帝比,始皇帝创立了宏传的基业他有资格!你有资格吗?……但是,你有资格治我的罪!不能让你治罪就得有对策除非我是一个愚蠢的人!我愚蠢吗?我愚蠢吗?我愚蠢怎么会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该死的赵高我不妨跟你比量比量!你不是给皇帝找女人吗?那这事儿就出在这上边。哈哈,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啊!章邯的内心是一种情不自禁的笑,但脸上现出的却是嘲讽和狰狞混杂。 章邯面前的二世皇帝想拿出一种威严来但由于心虚却拿得很不成样子因而倒现出那么一点儿不自在,这已经被章邯洞察。到底是不老练。 “章邯,你有什么事要见朕?” “骊山的工程地上建筑已经快完工了,不知道皇上想不想到工地看一看,如果皇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臣好秉意去办。” 朕懂得什么?搞不好倒要被窃笑。“你不是干得很好吗?朕很满意。反正你要记着,父皇功同日月因而你们所做的,一切要与之相称!” “臣明白,臣想骊山工程即将结束,现在就加快阿房宫的工程。这个工程却是显示一下皇帝您的威严的工程,臣不能不办好。” 二世皇帝当时就觉得章邯有些可爱。“那你就把它办好。” “是。做臣子的我等应该处处为皇帝着想。”章邯琢磨机会引出自己想说的话。但二世皇帝一时无话导致冷场一时的冷场,章邯拿出了上下文不衔接的一句:“臣听说有人在给皇帝搜求美女。”这话说得硬邦邦的。 二世皇帝微点了下头。“有什么不妥吗?”二世皇帝的话也硬邦邦的。 “那倒不是。臣听到和这件事相关的一件事。” “什么事?”二世皇帝身体前倾。 “臣听说一些被选来的女人因为觉得不合适就被沉进了河中。” 二世皱紧了眉头。“这事儿朕倒是头一次听到。你怀疑是朕所为吗?”二世皇帝做出内心无愧的样子说其实他本来也不必心虚。 “臣不敢。皇帝仁慈,臣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相信还是有人为了给皇上办好事情才做出了这等事。” 二世几乎要现出笑意章邯的话初一听简直驴唇不对马嘴,想一想,也对,人家给皇帝找女人能粗心大意吗?能不从严要求吗?只是不满意也不必沉河呀!真不愧皇帝的老师,心狠得下来。“为一国之君,小仁小义,对天下却是至不仁至不义,一切当从维护国君的威权出发。”赵高做太傅的时候,这样给后来的二世皇帝上课。 见二世皇帝陷入沉思之中,章邯觉得他该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他望着巍峨的宫阙叹了口气。还得继续征发徭役让这阿房宫更加壮观。虽然,那些个百姓又得辛苦喽,但他们创造的这一切总统帅是我章邯!章邯!皇上没有道理不记着我的这份功劳就是史书,也应该大书特书着我! 一辆马车在数十名侍卫的护送下奔驰在上郡通往咸阳的驰道上。哦,现在那执鞭人是——尉缭。车中,坐着扶苏的夫人和他的儿子子婴。王离派出了这些侍卫护送母子,而且叮嘱:如果遭到攻击可立即回返上郡,安全地将母子带回上郡! 原野,已经很少看到积雪了。只有在那背阴的地方能看到残存的白。虽然这驰道是夯筑的,但是,坐在车中都会感到那路面有些软。驰道两旁栽植的松树更显得翠绿了。 “娘,我也去骑会儿马好吗?”不断地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的子婴跟母亲商量。那个赶车的人正骑着尉缭的马呢。就可以骑那匹马,可以让那个赶车的坐到前边的另一侧。 “孩子,忘记那个爷爷的叮嘱了吗?”夫人指了御手的那个位置。 子婴就没了话。 “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就应该如同躺在棺中的人。连呼吸都要悄然。只有躺在棺中的人,人们才会忽略他的存在。被人忽略着,你才是安全的。”尉缭的叮嘱。 临近咸阳的时候,尉缭同母子告别。“现洋我就不能去了,别给你们添麻烦。子婴,让自己活着,就是对娘的最大的孝敬!”他说。 马车继续前行。 子婴掀帘望着伫马而立的尉缭,流下了泪水。 第六章:劫数难逃 铁锤的目光不时盯向那道半开的石门。石门那边,有十一个女人,能够给你温热的女人。一想到这些,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益发觉得这边儿的石室冷那边儿的石室暖。特别是这始皇帝的棺椁之上更冷,因为包裹着的是铜。但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位置就是这棺椁之上,所以他的位置就是在这里!但是,临时地离开一下应该可以。比如去和女人们相会。但是,那道门不能叫人信任。那道门一旦关闭只能从这边儿打开却不能从那边儿打开。他仇恨地望向大力士。大力士微闭着眼心满意足地和那个女人相偎。怒火燃烧铁锤胸膛起伏,手,伸向了剑,攥得紧紧的。 “给我们点儿吃的!”另一道石门的外边儿有人擂打着石门喊道。 “给我们点儿吃的!”有稀稀落落的响应。 铁锤的目光就从大力士身上离开落在了那道门上。大力士也睁大了眼睛谛听。老袁和哑巴儒者望向大力士,大力士知道那目光中的希望是什么。 蔫巴龟从女人那屋溜了出来,看了看几个人的脸,听了听外边的声势,走向前去嚷道:“嚷什么嚷!” 蔫巴龟实在没分量,这种人越是声嘶力竭越是没有分量。还招致了回骂: “我操你娘蔫巴龟!” “有种你给我滚出来蔫巴龟!” 蔫巴龟有点儿慌,求救般地望向室内的几个人但遇到的都是嘲弄鄙夷的眼神。“叫我出去?有种的看谁敢进来!”蔫巴龟小声嘟囔着走向通往侧室的那道石门的旁边儿坐下。 听到他嘟囔的大力士、老袁、哑巴儒者看他的目光中当时就多了痛恨,幸亏声不大外边儿听不到。 大力士站了起来,走到了石门那儿。门仍然被那个鼎顶着!要不是需要水,他娘的就把这门放下随他们嚷去。门外下边儿,有走动的脚。 门仍然不时地被擂打,同时就传来哀求:“给我们点儿吃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本没希望但既然还在活着总得做点儿努力,努力已经成为了形式。 “弟兄们!”大力士喊道膛音很重,震得石壁的尘往下落,当时外边儿就静了下来。“粮食已经给你们分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点儿即使全给了你们,也顶不了大事。何况,始皇帝的灵魂附了铁锤的体,你们还要和皇帝争这一点儿吃的吗?”声音真是有力度!“弟兄们想想办法,说不定那河中能逮着鱼呢。鱼逮多了,别忘了孝敬皇帝。”后面的这几句话说得轻松、幽默。 但外边儿突然出现嘈杂有人说对呀怎没想到抓鱼。 大力士听会儿外边的动静,走回那女人的身旁坐下。 小小的风波结束。 “啊,有鱼有鱼呀!他妈的,没抓住!”很快,外边儿就传来了欢呼。 哑巴儒者现出了笑意,向大力士点了点头。铁锤的头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但是,一种仇恨油然而生——我怎么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呢? 大力士知道铁锤恨他但他不管。你爱恨你就恨反正要是没有我你不知道咋样呢!你说始皇帝附了你的体我是不相信。你愿意当皇帝你当你的只要你别妨碍了我。再说有你在那儿顶着皇帝的名我也能借点儿光。要不,剩下的这点儿粮食早被疯抢了。 饿了,铁锤就指定蔫巴龟给每个人分一点点儿——十一个女人、大力士、老袁、哑巴儒者、铁锤。 蔫巴龟兢兢业业地侍候着十一个女人和铁锤。为了叫大力士和哑巴儒者、老袁看他的眼神能好一点,他也侍候他们。 哑巴儒者洞察一切。要是把大力士宰了那可是愚蠢透顶了。哑巴儒者就向蔫巴龟招手。蔫巴龟过了来,他还招手蔫巴龟就将耳朵给了哑巴儒者。一番耳语。蔫巴龟不断地点头称是。后来他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离开。 铁锤狐疑地看着这一的。 “我抓着了一条鱼!我抓着了一条鱼!”外边儿传来一个人的欢呼。 传来一阵喜悦的骚动。可以想象得到,那条暗河的边儿密密麻麻地趴着人,胳膊探进水中。 那条鱼把它在那人鱼灯上烤了吃,是一道美味。如果他们拿我当皇帝这道美味应该属于我。 就在铁锤心里酸溜溜的时候,蔫巴龟领着一个女人出了来。一个娇小的女人抱着一张琴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铁锤的面前。蔫巴龟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面前。 铁锤以一种似乎有点儿漠然的神情打量女人的娇小。他高高在上,两腿耷拉着坐在始皇帝的棺椁之上,所以本来就娇小的女人看起来更加娇小。这女人面色苍白,肌肤如凝脂,似乎有一种透明感。特别容易叫人产生一种想去蹂躏的渴望。那我就蹂躏她。 外边儿又传来抓着鱼的欢呼。 哑巴儒者拍了一下呆愣地瞅着铁锤和铁锤瞅着的那个娇小的女人的老袁,老袁转头看哑巴儒者,哑巴儒者向通往室外的那道石门甩了下头,老袁恍然大悟般地哦着就起了身,说:“我们抓鱼去!” 蔫巴龟赶紧跑过来挡在了面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们干什么……去?” 哑巴儒者就是笑。他知道蔫巴龟是怕他俩不再回到这个石室那时他蔫巴龟可就没了主心骨。 老袁说我们逮鱼去,当然有皇帝的份,他边说边拨拉开蔫巴龟。 蔫巴龟走回铁锤面前说:“他俩给皇帝逮鱼去了。” 铁锤没看蔫巴龟看的是哑巴儒者和老袁从那道石门下边消失,那道石门下边不再排列偷窥的脑袋。大力士和他的女人相拥而眠。那个鸟人睡起觉来居然无半点儿声息。铁锤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他盯视着那个樱桃小口。他在尝试着让自己勃起,让自己冲动。 蔫巴龟回身扫视了一圈儿,拿过女人怀中的琴压低声音对女人说:“起紧去侍候皇帝!”他也想附着铁锤的耳朵告诉铁锤:“这可是始皇帝宠幸的女人啊,她叫娇娘。”但是铁锤高高在上,耳朵是递不过来的。 像偷鸡摸狗似的,铁锤忿忿地想。 女人向铁锤伸过手去。 铁锤未动。 蔫巴龟把琴撂在地上就把女人抱起,放在了承放棺椁的平台上。 女人爬起凑向铁锤。 铁锤一把搂过,唇贴在了唇,狠狠地吻,一只手除下了女人的服饰自己的下衣,他凶狠地刺入,女人的呻吟女人的大叫被他的唇封锁女人的脸上全是痛苦铁锤的躯体像似要将女人的躯体拍扁。 惨不忍睹。蔫巴龟垂头丧气地走进女人的石室。 大力士使他感到屈辱大力士令他仇恨但,发泄在这娇小的女人身上了。他的唇离开了女人的唇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女人越是呻吟女人越是喊叫越发刺激他更加凶猛地蹂躏。女人停止了呻吟停止了喊叫她流淌着泪。铁锤终于发泄完了庞大身躯伏在娇小的女人身上歇息着,歇息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去吻女人的樱桃小口使劲地吻他发现女人呼吸急促他索性更紧地用他那张大嘴包容住了女人的口,他的肥硕的舌头抵住了女人的嗓子眼儿女人拼命蠕动着腿蹬动着他重新亢奋就再次进入紧压女人抽动。女人在挣扎他沉稳地进攻女人终于昏迷过去了他再一次一泄如注。 他仰躺在女人的身边女人休息他休息。这才是皇上!他知道他的阳具正肮脏地挑着秽物裸露,但这才是皇上! 他忽然觉得身下的棺椁在倾斜他连忙坐起仍然觉得棺椁在倾斜似乎要把他铁锤掀下去,他寻找不到把握的地方,竟然去压在了女子的身上那女子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定了定神,原来是头晕。他坐起的时候他看到蔫巴龟立在下边正担忧地望过来。 小淫嘴儿本来趴在暗河的沿儿上,把胳膊探进水中逮鱼,结果脚脖子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疼得坐了起来。“瞎乱踩啥?”他抗议。 人家瞥了眼小淫嘴,啥话没说,该干啥干啥去了。 小淫嘴没折,索性也像一些人一样下到没腰深的水中弯腰摸。还真的就摸到了一条鱼他两手死死把鱼抓住举起欢呼:“哈,我抓住了一条鱼!” 许多贪婪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鱼上。 小淫嘴一惊,赶紧把那鱼送到嘴边就是一口,咬去了鱼尾处的一块。疼得鱼儿挣扎,小淫嘴死死抓住。他滚在了河的沿儿,他爬了起来。他走向通往外边的那道石门。那道石门被抬起,被找来的几根木柱儿支撑着。水银的气息有毒,同时有暗河的这个巨大的石室,无论如何又不如点燃着人鱼灯的室外亮堂所以大多数人滞留在了室外。小淫嘴两只胳膊肘儿着地从石门下爬过,他去找了根箭扎进鱼的身体,那鱼一下一下颤动着。他把鱼放到人鱼灯上去烤,很快就弥散开鱼的香味儿有人贪婪地望着那鱼,有人吞咽着口水。小淫嘴草草地烤了烤便把鱼吃了,吃得很急如果细嚼慢咽本可以吃得有滋有味。他望着剩下的鱼刺儿发呆想扔还有点儿舍不得就放在口中一点一点地嚼同时找了个角落,倚壁而坐。因为那条暗河逮鱼的实在太多已经很难再叫人插进去所以有许多人呆在这里。那鱼刺儿也吸引着目光,那鱼刺儿一截儿在口中被咀嚼一截儿露在外边薄薄的嘴唇儿要流出口水他就发出往回吸的声音。 “这动静真讨厌!”有人说。 小淫嘴停止了咀嚼停止了微闭双眼的陶醉他望向说他的人。又有口水要流出用力吸回。“这动静有啥难听,不爱听可以不听!”他说。 那人翻愣着眼睛看他一时语塞。 有人就说就讲点笑话吧,让大伙开开心瞅你也能顺点眼。 小淫嘴一愣神这话听着也别扭。但随即他乐了,说:“行啊,你们爱听我就给你们讲。”他就叼着鱼刺儿一边吸着口水一边讲:“有个伙计告诉他老婆说:‘我的官儿比以前更大了。’老婆嘟嘟囔囔地说:‘官儿大了却不知道那个玩意儿大没大。’那伙计说:‘当然得大。’老婆子一听,挺高兴。等到干事儿的时候,挺奇怪——觉着跟从前一样小。官说也没啥奇怪。老婆说咋就不奇怪呢?官说老爷我呀升了官职老婆您咋能还照旧?免不得我的大了你的也大了!”哧溜,小淫嘴儿吸了下口水。 听者发出窃笑、大笑、狂笑和苦笑,还有的拍打着大腿说妙呀妙! 有的就说:“要是当了皇上那玩意儿要是跟着长能变成驴玩意儿!” 有人说:“长不长不说,反正能跟着享艳福!” “给我弄一张弓来。”二世皇帝跟六指说。 六指下意识地唉了声后就一愣神。 二世皇帝就皱起了眉。 六指就赶忙说小的明白了皇上要像父皇那样能文能武,文武兼备。 二世皇帝的眉头就松开了他目送着六指几乎是小跑着出去。朕在人们的心目中肯定是一副文弱的形象没有父皇的虎威。走在这宏阔的宫阙中,朕确实有一种骨骼拔节君临天下的感觉,但有时也被这种宏阔所压抑,压抑得渺小着叫你觉着你的灵魂被挤压得要爆发了。朕是皇帝可他们拿朕当做皇帝了吗?也许他们认为朕手无缚鸡之力呢。 父皇驾崩即将入葬的时候,二世皇帝曾叫人拿来了父皇的佩剑。始皇帝威风凛凛的形象中这佩剑已经成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当始皇帝手按剑柄身体前倾的时候,谁的心不往下沉呢?但是,这柄佩剑现在擎举到了二世皇帝的面前,而且如果他愿意今后可以与他长相伴。于是他肃然地站起,伸手抓那把剑,他立时就感受到了那柄剑沉甸甸的分量他差点儿露出慌乱来。他的手由抓变成了抚摸后来努力自然地收回。“是父皇喜爱的佩剑就让它与父皇长相伴吧。”他说。没人的时候二世皇帝攥着拳头把细弱的胳膊举到跟前自己跟自己愤怒你怎么这么弱!难怪父皇不把皇位给朕。现在朕得证明朕跟朕获得的这皇位是相称的!你们不能小看了朕不能! 六指拿来了一张弓,还有箭囊。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一看那弓,二世皇帝的眉头就又皱起来。 “皇上,这可是一张难以获得的良弓啊!它是当时造弓名匠制作地方作为贡品送给始皇帝的呀。” 又是始皇帝!朕怎么就摆脱不了始皇帝的影子? “丞相李斯求见。”阉人通报。 二世皇帝就往外走这当儿他心情不好他可不想和这个自恃有恩于他的老头子讨论什么事情。这个老头子愈是谦逊二世皇帝越是觉得那是在表演矜持叫你这个二世皇帝得给他面子给足面子他娘的我是皇帝干吗净给人面子! “臣叩见皇上!”李斯见到走出的皇上慌忙跪下他本来正等着进去呢。 二世皇帝微微产生了点儿歉意。没有他哪有朕今天啊。虽然当初拥立朕并非他十分的情愿可他究竟以他本人的巨大的影响力扶朕登上了皇位。“你——起来吧。”二世皇帝说。 “谢皇上。老臣想和皇上商议一些事情。”李斯说。 二世皇帝当时有点儿火。你没看见朕正要外出?“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李大人可暂且陪朕出去打猎。”二世皇帝说完他就后悔,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叫李斯看他的什么热闹。 结果二世皇帝这么一说李斯还能说我不跟你去?“臣虽然已经老朽但臣倒是真心愿意看到皇帝勃发的英姿。”他说。 “那就随朕走吧。”二世无奈地说。 武士们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二世皇帝向野外出发。骑在马上的二世皇帝觉得自己挺威风,比在宫中在群臣面前发号施令威风。难怪父皇生前一次又一次出巡。他瞟了眼李斯,李斯似乎心事重重。老朽,老朽啊。 天空澄澈地蓝着,春风已经吹软了柳树的枝条,大地已经呈现出纱一样的绿色。二世皇帝知道此时大自然的情境给他和李斯迥然不同的感受。可是难道李斯李大人的感受就没有道理吗?不管春天如何绚烂,不管夏季如何热烈,都要有凋零的一刻。而且,都要步入那寂寞的冬季。至于重新开始的,鬼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正如朕现在当皇帝和父皇有什么关系呢?……二世皇帝讨厌自己此时此刻使劲地去深邃怅惘忧伤的情怀他策马带领众人驰向山林间。 大秦的法律在春季是不能狩猎的因为这是飞禽走兽繁殖的季节。可是二世皇帝硬是不管这些兴之所至便要狩猎。赵高啊,赵高,你都怎么教的这胡亥啊!尽管李斯心中翻腾着,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一只苍鹰陡然出现在空中而且悠然地滑翔着而且它投向这队人马睥睨的眼神让二世皇帝感受到了一种冰冷一种战栗的冰冷这分明是父皇生前时常投给人们的目光啊,有了这种想法二世皇帝鬼使神差地摘下了弓搭上了箭全力地向飞离得很近的那只苍鹰射去箭在苍鹰的腹下无力地折转了头落了下来,那鹰一惊但随即飞高悠然地转了一圈儿瞥了几眼这边儿消失了。 其实那鹰当时飞得实在太低了,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的那一箭是那么地无力。你可以射得不准但不能那么地无力。这下子可叫众人大开了眼界,人们都知道二世皇帝文弱但怎么个文弱一直还真没有个什么机会领教呢。 二世也挺意外地僵住了。 忽然六指拍手叫道:“哈哈,皇上故意吓跑了那只鹰!” 就有人说:“可不是。真准,正好是要射着还没射着。” 就又有人说皇上仁慈。 二世狐疑地望向众人。难道他们真的这么认为?李斯的头没摇,但他觉得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发出一声叹息但是他觉得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于是他慌忙说这鹰不射也罢也罢,这鹰在许多地方是被奉为神鸟的,不射也罢也罢。 李斯不断地使劲点头。“如果遇着什么东西大家就同皇上一同去射,这也表示我们大家与皇上同心。”李斯高声说他当然是好意是想让乱箭掩饰皇上的箭法。 但二世皇帝首先感受这话像拿他当猴儿耍。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深化感受的时候有人眼尖喊道:“野兔!”二世皇帝循指望去果然一只野兔正一窜一窜地向远处逃去。“给我追!”他喊道。 于是这队人马旋风般地追向前去渐渐,许多马不由自主地跑在二世皇帝的前面二世皇帝挺恼火疯狂策马跑到前边的也忽然意识到了不该跑在最前跑在最前的应该是皇上就不再策马就渐渐落在二世皇帝身后二世挥手命令给我射! 乱箭齐发,有两只箭射中了野兔,野兔带箭向前窜了一下就倒地抽搐着随即,狩猎的人围在周围。 六指跳下了马拎起野兔说:“皇上指挥得法初战告捷!” 不知怎么,二世皇帝没看那野兔看的是六指多出的那只小指他有点儿恶心。 这一天二世皇帝再没射过一支箭。发现猎物他都是手一挥不是喊给我追就是喊给我射。这一天的战绩是:五只野兔子和两只鹿。二世拿不准是该趾高气扬呢,还是垂头丧气。 猎物送进了御膳房。李斯跟进了二世皇帝的房间。 二世皇帝挥了下手算是恩准李斯可以坐下,随后他自己一屁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完了就在那儿发了会儿呆。“李大人有什么见告?”二世皇帝问他问完就觉得问得有些阴阳怪气。 “老臣看得出来,皇帝整日呆在这宫中一定很是烦闷。老臣想莫不如效法始皇帝去出巡各地,这样既可消解烦闷又可张我皇威。”其实他先前找二世皇帝本来另有大事,但他把它们搁下了,他得把握龙脉的搏动。 腰酸腿疼的二世皇帝当时就直了身子盯视着李斯。 “耀皇威于四方,老臣愿陪。” 二世皇帝微笑地点了点头。 老袁和哑巴儒者说出去给皇上抓鱼,别说鱼了,连人都不见影了。更叫铁锤难以忍受的是,大力士抓了鱼,而且烤熟了回来,给那个女人吃。棺椁之上的铁锤眼珠凸出地盯视着被樱桃小口吞食着的鱼,他不断地吞咽着口水。他用力攥着宝剑大力士的背很开阔插进柄剑不会难,难道会很难吗?他就终于忍无可忍用剑拍打着棺椁大叫给我弄鱼来吃!给我弄鱼来吃! 大力士的躯体僵滞了会儿,分明他在谛听铁锤的咆哮。 那女人加快了进度几口把残剩的鱼吞进了口中,瞥了眼铁锤就赶紧埋下头去咀嚼。 大力士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投给铁锤鄙夷的目光。他心说你要不做皇上你也可以自己去抓。 但是,蔫巴龟立在了铁锤的面前。“皇上,小的去给你抓鱼吃。”他说,他那单薄的身影就走向那道半开的石门。 铁锤有点儿感动。 蔫巴龟逮了条不大不小的鱼。那鱼滴着水珠儿活蹦乱跳时就已经叫他流出了口水。他从沟中爬上来他兴奋得流下了泪水他差了声地说:“皇帝有鱼吃了!”他很快觉得四围有贪婪的目光射来他慌忙要往铁锤盘踞的那屋奔,可脚下一绊他一个前扑跌倒了,鱼,摔出了手。他正要往前爬把那活蹦乱跳的鱼抓住,可身后早窜上一人拿脚荡开蔫巴龟前伸的手,伏身把鱼抓在了手中。 “哈哈,这回老子有鱼吃了!”这家伙得意地说并照着那鱼的脊背就是一口。 刚才的那一绊,肯定就是他绊的蔫巴龟恨恨地想。“你他娘的,你抢吃的是皇上的鱼呀!”蔫巴龟嚎哭着,他几乎要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 “你他娘的你骂谁?谁是皇帝?老子他娘的就是皇帝!能孝敬老子是你的荣幸!”那人向蔫巴龟瞪眼说道那眼珠子这一瞪跟牛卵子一样大。 在大眼珠子的瞪视下蔫巴龟不敢再有所抗拒。“皇上的鱼呀……”他哀嚎着,在地上翻滚着。后来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铁锤的面前扑通跪下,说:“小的给皇帝抓的鱼叫……叫他们给抢吃啦!” 棺椁之上的铁锤身体前倾恨恨地瞪视着蔫巴龟,他痛恨蔫巴龟的窝囊。可他要是不窝囊他会依附我?正因为他窝囊他才得寻个依靠。铁锤终于叹了口气说:“算啦,我不怪你。”这话他说得挺忧伤。 蔫巴龟的泪眼就向通向外边儿的那半开的石门望去铁锤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想再去抓鱼可抓了鱼怕又被人抢去。“你不用再去了。”铁锤说,这一句,比先前透露出更大的忧伤。 “那皇帝你……” “你就用朕的女人和他们交换吧。”这话从铁锤的口中艰难地一字一字地吐出蔫巴龟呆住了大力士和他的女人呆住了呆着女人的那个石室的门静静地半开着。 “用……用女人换?”蔫巴龟结巴着。 铁锤点了点头。 “咋……咋么个换法?” 铁锤没有回答蔫巴龟。 蔫巴龟茫然了会儿,起身,走到通向外边儿的那半开的石门前立住。“有愿意拿鱼享受女人的吗?”蔫巴龟说。 那边儿静静的,没有人应声。 “有愿意拿鱼换女人的吗?”蔫巴龟提高了嗓门。 “我干!”有人暴喊了一声。随后,那人钻了过来。 蔫巴龟一看那人头皮发炸怎么着?正是夺他鱼的那个大眼珠子。“你拿的鱼是……是我的!”蔫巴龟并不硬气地说。 “什么你的!现在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要是不愿意就拉倒!”说完大眼珠子张开大嘴就要往那他已经吃了一半的鱼咬去,那鱼已经被他烤熟。 “别!”蔫巴龟把住了大眼珠子的手。 大眼珠子望着蔫巴龟一边笑着一边往回咽着口水。 蔫巴龟拿过了那鱼跑到铁锤的面前。“皇……皇帝,这是……这是你的鱼。”他说。他把鱼擎向铁锤。 半晌,铁锤才伸下了手。他凝望一阵子那半生不熟的鱼,狠狠地咬了一口,流下滚滚的热泪。 大眼珠子乐颠颠地跑进了女人的石室。不一会儿他抱了个女人出来奔向另一道半开的石门,蔫巴龟连忙边跑向前去边喊道:“不……不能带走!” “咋的?说话不算数?”大眼珠子的眼珠子又瞪得跟牛卵子一样大。 “算数。我说的是拿一条鱼可以干一个女人一次。这……可是皇帝的女人!”蔫巴龟这回说得可挺硬气。同时他把目光送向注视着这一切的大力士大力士就站了起来,直视着大眼珠子站了起来。 大眼珠子注意到了大力士的举动,就把女人放在了地上说:“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他就赤裸了自己的下体和女人的下体,他贴向女人他知道许多目光注视着他有些不自然他本想凶猛地进入但他克制了,其实能够进入已经不错了他被注视得几乎阳痿。 通向外边儿的半开的石门那儿挤压着密密麻麻的脑袋。 大力士重又坐下,坐在他自己的女人身边。他凝望他那女人的脸,那女人呆呆地望大眼珠子干着另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管刚才的事呢?得管。如果人们都起来造铁锤的反,我大力士还能安静地呆在这里吗?还有这个女人。如果起了骚乱,鬼知道我有没有能力保护她。多少人也想干她呀! 铁锤想使劲而又不敢使劲地咳了起来。嚼咽最后一点骨刺儿的时候有骨刺儿卡在了喉。使劲咳吧,疼,不咳,那鱼刺儿就呆在那里。 蔫巴龟终于猜明白了铁锤咳的原因他说:“皇帝赶紧喝水”。 铁锤就拿起旁边的壶仰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水,疼痛减少了许多,骨刺儿仍然顽固地附着在那里。他瞥向动作着的那个人,向蔫巴龟说:“你给我听着,别动别的女人!” “是,就可这一个。”蔫巴龟边说边回头,瞥了瞥大眼珠子蹂躏的“这一个”。 二世皇帝浩浩荡荡的出巡队伍出发。李斯等诸多大臣随行。二世皇帝知道赵高和李斯有着较深刻的不一致,所以他把宫中事务交付赵高处理。赵高没在跟前李斯挺放得开地忙活着。二世皇帝呢,也再不必为二人的勾心斗角处心积虑。朕是皇帝朕竟叫他们搞得不开心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现在又有啥办法?没他俩哪有朕今天!始皇帝在的时候没这情况。他咳嗽一声都得有人赶紧去证明那是一声伟大的咳嗽,谁还敢有胆子在他老人家面前性格一下? 始皇帝那么威势所以他嫌住的房子小。就拼命地造房子。造着宏伟的阿房宫。不知道是嫌房子没造完还是嫌房子还小,一次一次地出巡。最后一次,胡亥得以跟随。他体味到了父皇内心那强烈的焦躁。他宁愿让玉辇颠簸着他就是不折转。他究竟在寻觅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缺少,他惟独恐惧着他生命的终结。生命终结一切对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他太渴望让生命无限他听到人们谈论到那永生不死的神仙神情就会出现异乎寻常的专注那浓浓眉毛下的眼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停止转动。因为他爱听神仙们的事,许多人就踊跃地和他谈他就借着出巡的名义到处寻访着神仙的蛛丝马迹。有人为了邀宠,就和他编造神仙的事,这欺骗了他好长一阵子。但他一旦觉悟到他被欺骗他的报复是惨烈的而且,那哀嚎的余音鬼知道会延续到多久。 现在,朕在沿着他的足迹出巡。父皇没有长生不老。他若长生不老没有朕的今天。朕在出巡,朕究竟要寻觅什么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心中便空了起来。寻找做皇帝的感觉?做皇帝的感觉在宫中已经很能充分地体味可朕偏要什么出巡。而且,这全是他娘的李斯这个老混蛋的主意。是不是朕掉进了圈套?他叫朕远离了赵高,他想叫朕心不旁属。这个老混蛋!如果他真的出于这个动机叫朕出巡他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这个罪名可是他担当不起的! 玉辇颠簸着二世皇帝。尽管各地的官员都大肆排场地迎接他的到来,可怎么着也不如宫中舒服呀。真想早日折转了头。 “我们还走下去吗?”二世皇帝跟李斯说。 李斯知道二世皇帝已生倦意。“还是再走一走吧。皇帝首次出巡本来是耀我皇威怎可中途而返呢?”他说。 这话叫你无可辩驳。二世皇帝茫然地点了下头。就听任李斯安排一路浩浩荡荡地走下去。队伍倒是浩浩荡荡二世皇帝的心可是孤寂得很呢!但是他就是不再提折转的话头队伍越是向前铺展着浩浩荡荡他越是在心里深刻着对李斯的仇恨。 “始皇帝生前出巡到达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这会稽山了。所以,我们抵达会稽之后便可以转回了。”已经要到会稽山的时候李斯说。 二世皇帝当时顿觉心中轻松了许多。但是,到达会稽山的那次出巡是父皇的最后一次出巡而且有朕陪伴在他的身边难道在这次出巡之后朕还会再出巡?如果不那这次不也是朕的最后出巡吗?二世心中涌起一种不吉的感觉。 他们抵达会稽山了。站在那块始皇帝所立的歌颂大秦功德的石碑前二世皇帝觉得那石碑在升高升高并向前倾斜他立即率百官向着石碑叩首再叩首,站起的时候那石碑就回复了原来。他就用谦敬的目光抚摸碑文:“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接着二世皇帝便读出了声:“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读到这,二世皇帝住了口。他环顾群臣。他在用目光询问今天我们能做点儿什么呢? 能做。李斯究竟还是李斯,他上前一步,说:“这碑由始皇帝树立,而现在我皇又沿袭了皇帝的名号,而这碑辞中又没有始皇帝的字样,以后年代久远了,这碑究竟是哪位皇命所立,恐怕就要被人说不清楚了。因此,臣以为莫不如以皇帝的名义在碑辞旁再刻一些文字,对碑辞做一些说明,这样既告诉后人我皇曾经出巡至此,也体现了我皇对始皇帝赫赫功德的尊崇。” 二世皇帝挺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朕也被镌刻在这块石碑上了,如果这块石碑中有父皇的灵魂的话那么朕的名字就与他一同肃穆一同神圣。“朕同意按李斯的意思办。”二世皇帝说。 “皇上圣明。”李斯说。 李斯起草了碑辞送二世皇帝过目,并再次强调:“皇帝,碑辞以您的名义镌刻。” 二世皇帝当时皱了下眉,他讨厌李斯的强调。难道这还用说吗?李斯究竟是李斯,拟这碑辞对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就照此办理吧。”二世皇帝过目后说。 碑辞送给了工匠,由当地官员监办。 二世皇帝踏上了归程。当时二世皇帝觉得心情轻松许多。终于,踏上归程了。想到李斯,他就搞不准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恨他有恨他的理由。爱他有爱他的理由。恨他也好,爱他也好,朕不能对他怎么样了。惩治他也不好惩治,奖赏他以他的现在已经并不是太需要了。一人之下还能需要什么呢?有点好言语好态度已经是够了。但不知怎么的朕并不愿给他,虽然其实给他这些朕并不损失什么。 但是一回到宫中二世皇帝就决定恨李斯。 留在咸阳的朝官热烈迎接二世皇帝的归来。“我皇出巡,在咸阳的朝官食不甘味昼夜思念我皇归来,今天要不要举行盛宴,君臣同乐?”赵高说。 二世皇帝皱了眉,说:“朕旅途劳累,还是免了吧。” 赵高一愣,随即忙说:“是,是,我皇节俭,我皇为臣等做了榜样。” 二世皇帝刚到他的房间,赵高便求见。二世皇帝老大地不高兴但他还是让赵高进了来。 “臣罪该万死,臣叨扰了皇帝。”赵高行叩拜之礼,说。 “算啦,算啦。”二世皇帝不耐烦。 赵高也就起了来。 二世皇帝没有坐在案前,在室中徘徊着,不时舒畅地伸展双臂,抻着腰。 赵高凑近他问:“皇帝这一路心境可好?” 二世皇帝本来此时此刻心境挺好,这一问就让他想起那漫漫旅途的烦躁,他是靠着多么大的耐心走到那个终点啊。李斯这个老混蛋! 一见二世的神情赵高便知道了答案。“其实,这一路风光的不一定是皇帝呀!”赵高意味深长地说。 二世皇帝就止住了脚步直视着赵高。→文·冇·人·冇·书·冇·屋← 赵高做出沉吟的样子,二世皇帝仍旧期待答案的目光望着他,他就说下去:“其实皇帝固然圣明,但皇帝现在究竟是登基时日不多处理事务有时难免有些破绽。如果皇帝深居简出,许多东西自然会慢慢领会。” 漫漫旅途,朕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拉载着,只是最后镌刻在会稽山石碑上的那点儿文字算是朕留下的特色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朕究竟向天下昭示的是圣明还是懦弱?至于人家李斯,昭示的可是多么体面的东西呀。 “皇帝应该减少和大臣直接议事的机会。因为皇帝一旦失妥就会被他们轻视。特别是朝见群臣的时候皇帝更应慎言。其实老臣跟随皇帝这么多年老臣知道皇帝特别聪颖靠着这种聪颖皇帝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大作为的皇帝。”赵高说。 听了后面的话,二世皇帝心中冷笑了。你想说的是让朕继续向你求教,像朕没当皇上的时候。那是可能的吗?二世皇帝缓缓地走他的案几,坐下,在那儿愣神。 赵高咽了口唾液,上前一步,说:“老臣实在是为皇帝着想才说出以上的那些言语。”说完这话他也愣了神儿因为他搞不清楚这话究竟是说出了口,还是仅仅在心中说。 他见二世皇帝嘴唇动了动还摆了摆手但他没听见二世皇帝说什么。该死!“老臣不再叨扰皇帝老臣告辞。”他说同时谛听自己的声音但仍旧搞不清楚是心中所说还是已经说出了口。他叹了口气,离去。 二世皇帝说的是:“算啦,算啦,朕知道你忠心于朕,朕怎能不知道呢?” 二世皇帝目送着赵高离去。目送那赵高的有些晃的身材,那白发。这个人心眼比李斯多多了,但李斯放肆竟玩弄朕于鼓掌之中陷朕于尴尬之中!何况,刚才赵高说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朕已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朕是皇帝。朕是大秦皇帝,朕怎么能在大臣面前表露出幼稚和无知呢? “那个女人好像不行了。”蔫巴龟跟铁锤说。 铁锤木无表情。 于是,那个女人就继续做着给铁锤换鱼吃的事情。于是她软绵绵的躯体再一次被蔫巴龟抱出,交给又一个男人。 那男人进入她的体内,那男人动作着。那男人终于宣泄完伏倒在她的身躯,紧接着,就惊悸地挺了起来慌乱地提起下衣叫道:“这……这女人死了!”说完他跑向堆砌着窥视的脑袋瓜儿的那半开的石门他钻了出去。 蔫巴龟急忙上前,探了探女人的鼻息,颓然地坐下,突然把脸埋在两手间失声痛哭。皇帝的女人由他照管他希望把她们照管得快快乐乐,他也就沐浴在快乐之中了,可是他把皇上的女人照管死了,照管得死了!他伤心像死的是自己的老婆一样。 “我们过去看一看去!”半开的石门那一边儿有人嚷,分明是大眼珠子的声音。 半开的石门底下就有人爬进来不断地爬进来。就进来了那个大眼珠子。人群围向尸体。 那仰卧的女人,一脸的宁静,没有一丝痛苦的影子。这种神情,倒更肃穆了每个人的脸。他们当中,有许多占有过这女人,用鱼换来的占有!那女人总是听任摆布。她的呻吟无法理解为是痛苦还是快乐。但是她给了男人宣泄的快乐。她不在了,铁锤还会拿别的女人和他们换鱼吗?即使铁锤这样做了他们也怀念这一个女人这一个弱弱的柔女子。 大力士站到了人群的面前,他柔声地对蔫巴龟说:“把尸体投到河里去吧。” 蔫巴龟就仰起了泪脸,望向大力士,望向周围的一张张肃穆的脸。 每一双眼睛几乎都望向大力士目光中有的只是憎恨。 大力士被望得心虚他伏下身子说:“我来。”他就抱起了尸体走向半开的石门。他钻过石门。 没有人跟随他,人群肃立在半开的石门前。 传来扑通的一声。隔了会儿,大力士回了来。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他。 大眼珠子冷笑而且笑出了声。 大力士觉得不能退缩,目光就勇敢地迎向大家的目光。 “大家说这回我们还干谁的女人呢?”大眼珠子说同时那淫邪的目光就落在了龟缩在角落的那个属于大力士的女人。 大力士肺都气炸了他说那是你娘你也干?他的拳头击向大眼珠子的面门但大眼珠子眼疾手快迅疾地拨开了大力士的胳膊一拳落空。 “你他娘的还敢动手!”大眼珠子声嘶力竭地喊:“给我揍他!” 无数只手就伸向大力士。能踢得着他的脚,就不失时机地踢向他。很快,大力士便倒在了地,在人们的脚下痛苦地翻滚着。大力士紧咬牙关就是不叫。终于,他成了软绵绵的一团,不再动弹。 “他死了。”有人说。 就停止了踢打。贪婪的目光就重又落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大眼珠子迈步向前,那些人在身后跟随。大眼珠子抱起女人往外走去,人们跟随其后。他们走了出去,石室静了下来。那边儿传来的叫嚷似乎很遥远。 在进来的人群中,铁锤看见了小淫嘴的身影。没看见哑巴儒者和老袁。小淫嘴不时地偷瞧一眼铁锤。仿佛就没有我铁锤在。也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不会还把这个石室留给我,还有那些个女人,那些个属于我的女人。但是,这是他们开始的第一步,开始冒犯我的尊严的第一步。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我会不会落得和大力士同样的下场?想到这铁锤打了个冷颤。这时他看到了蔫巴龟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主子。四目相对一时都无话。就在这时传来了呻吟两人同时望向大力士,大力士又发出了一声呻吟并动了动原来他没死。 “把他弄活!”铁锤说。 左丞相李斯在二世皇帝和群臣议事的时候说:“臣和右丞相冯去疾等大臣痛切感到,现在屯戍、漕运、建筑等各种劳役太多太苦,赋税太重。我皇承继始皇帝一统基业,黎民百姓期翼我皇的只是对他们的体恤。只要我皇在这方面有考虑,四海之内,便会是一片对我皇衷心的赞颂。”李斯的这几句话说得别别扭扭。这话他憋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本想找个和皇帝非常融洽相处的时候怎样和缓道出,但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二世皇帝不愿意李斯单独叩见所以见了的时候一瞅二世那忍不住的不耐烦他只能找点儿无痛无痒的小问题完了赶快溜走回去好琢磨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良策。但是这一个事关大秦兴衰的大问题一直压在他的心上,甚至使得他寝食无味。他终于在群臣面前提出这个重大问题其实含有气急败坏的念头。我不能单独陈述给你那就在你和群臣议政的时候道出看你如何答对。但是他也为自己先前对二世皇帝的怂恿感到羞愧。先前不是也在二世皇帝面前说应该把始皇帝的陵墓造好好在天下人面前表现二世皇帝的孝心吗?先前不是自己也猜摸圣意主张着让阿房宫更恢弘吗? 二世皇帝的确是意外。让骊山墓更加完美,让阿房宫更加恢宏,这是他感觉李斯话中所指很明显的两个项目,这简直是目无先辈!……不,不,更分明是目中无朕!愠怒已经在二世的面庞透现。 群臣无声。 李斯本想有人附和呢。私下里和各位大臣议到这事儿的时候不是一片附和吗?但是,现在,皇上一愠怒,便都不开口。都不开口。李斯摇了摇头,开始六神无主。 赵高上前一步,开始发言了:“韩非子说过这样的话:‘尧舜的时候,作椽的木头不加雕琢,盖房子的萎草不剪裁,用瓦碗吃饭喝水。后来即使是看门的小卒也不会如此简陋。大禹凿通龙门,疏通大夏,疏导黄河,引水入海,亲自拿着铲泥的锹,整天泡在水里,即使是后来的奴隶的劳苦也不会比这更可怕。’臣以为,我皇贵有天下,可以随心所欲。君主重修明刑法,使臣民不敢乱来,只要这样就可君临天下。像那古时的帝王贵为天子还要担负劳苦之事,有什么好效法呢?我大秦先皇一统天下,并威服四方夷狄,使边境安宁,建筑宫室是要显示他深得民心,显示他功业的宏大。我皇现在刚刚承继大业你们就要让废弃先皇所做之事,对先皇何以报答对我皇何以言尽忠竭力?” 老赵真可说是慷慨陈辞,二世皇帝听着觉得畅快淋漓。 李斯只拿利剑一样的目光逼向赵高他知道二世皇帝听着这些肯定十分受用。这个阿谀之徒!愤怒使得他一时语塞,李斯无话谁还敢再言语! 二世皇帝和缓地说:“朕贵为天子,如果搞得不成个样子,朕羞耻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天子之尊应该也是你们的尊贵呀!反过来,如果你们作为辅佐朕的大臣一点儿身价都没有了,也会影响到朕的身价!难道不是这样吗?” 赵高引用韩非子的话是有深意的。谁不知道韩非子是李斯的同学,李斯因为担心韩非子受宠于当时的秦王后来的始皇帝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地位,于是大加挑拨韩非子和秦王的关系,终致使多疑的秦王开始猜忌,并终于让李斯除掉了韩非子。韩非子虽除但韩非子的书仍被秦王大加赏识。内心中赢政不见得未觉悟到李斯的排挤韩非实乃出于私心只是人已死不必再搭上一个李斯,况且这个姓李的对他赢政还算是忠心耿耿且本事也可以。此时此刻赵高借用韩非子的话来反驳李斯哪里仅仅是表面上的道理那么简单它涉及对李斯为人的攻击。包括对国君的忠的问题。对当初的秦王后来的始皇帝都敢欺瞒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尽管大道理讲起来冠冕堂皇但如果真的涉及自身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就说这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是深宅大院,仆佣成群,民脂民膏地供养着他们的奢侈。李斯就想他的那辆华贵的马车。要不是因为它曾引起始皇帝关注他不是会舒舒服服地坐下去?此时此刻,想到这事,李斯觉得脸颊发烫而且他觉得别人也应该联想到那件事。我李斯不是也排场地滋润着吗?尽管在朝中遇到烦心的事情回到家中有时慨叹要是不做这朝官做一平民牵着黄狗与儿子一同野外闲步不是很快意的事情?其实你李斯要没有了官位你就没有了优裕的生活到那时你怎么可能整出那么闲适的心境? 赵高瞅着李斯就别扭就像李斯瞅着他赵高就别扭一样。而且,已经别扭到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李斯腆着个大肚子仿佛里边全是安邦治国的经验。 瘦高个子的赵高悄无声息地出现和消失但你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阴毒。这是一个阴毒的聪明人。单靠你的正直即使是很值钱的正直在他面前也很苍白。 二世皇帝心情挺好,所以赵高单独见他的时候他一脸晴朗,而且这晴朗普照得赵高暖洋洋的。 “李斯等人分明想架空我皇,辱没皇威,好行他们专权之实,老臣真是气不过呀!”赵高说。 二世皇帝点了点头。他沉思了会儿说:“你说他们还能怎办呢?” “老臣也在想这个问题。” “你有什么见解?” “如果他们没在皇帝这儿讨着便宜,便会有这样的可能:表面上屈从。至于背后能做些什么,那就很难说了。”赵高意味深长。 “难道说他们会打皇位的主意?”二世皇帝皱眉问道。 赵高没有回答这问题。他想了会儿,说:“许多大臣是我大秦经历几代的有功的贵人,功劳巨大。至于我赵高,原本地位卑贱,侥幸得到陛下的抬举,使我居处高位,掌管朝廷大事,这是他们很不高兴的。他们表面服从我,内心则不然。”说到这儿,赵高住了口。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赵高说他自己的情形一点儿不差那么朕这个二世皇帝呢?君臣沉默了许久,二世皇帝沙哑的声音问:“那么你说怎么办?” 赵高等的就是这句话。“皇上能下得了决心吗?”赵高反问同时他脸上已经隐现出杀机这二世皇帝感觉得到。 “那看怎样的事情!” “如果事关皇位?” 二世皇帝阴冷地答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他们要动摇皇帝的位置,必然要在皇帝的兄弟之间寻找一个替代皇帝的人。” 骨肉残杀?二世皇帝的身子更加探向赵高,满脸的质疑。 赵高不再言语。 二世皇帝缓缓地缩回了身子,叹了口气,冷笑着说:“诸兄弟中不会缺乏敢于站起来觊觎皇位的人。这种事情,已经有太多的先例。……其实如果出现这种事情哪里仅仅是朕一人之事,而是事关大秦兴衰!” “不错!”赵高立即接口。“所以陛下当断则断否则将自食其果!” “那你就给我动手!”二世皇帝咬牙切齿地说。说这话时,他的眼前浮现举摔皮囊的画面那皮囊里边是始皇帝的两个弟弟而一边儿冷笑的便是——当时的秦王后来的始皇帝。吕不韦,弄进宫中个假太监,那个可以用阳具把车轮挑转的家伙,立即与赢政的母亲发生了私情共同给赢政造了两个弟弟!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赢政的亲骨肉!而且当时母后还健在着!就是这么个残酷! 赵高走出房间的时候,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又要杀人了而且杀的是皇帝的亲兄弟!虽然用不着自己动手但跟自己动手有什么两样!真没有想到,这个狗操的皇帝竟然能够下得了决心!其实当初始皇帝驾崩时有意矫诏立他时就没见他对那个同父异母哥哥扶苏有着太多的怜惜,而是生怕有什么闪失同我老赵一样就是想让他死!死!外表文弱,内心狠毒!这难道和我老赵没有关系?怎能没关系!应该源自于我的调教!赢政把他交给我看来我没辜负他的期望。只是他错在临死的时候挺意外地还是要传位于那个曾触怒他的扶苏。结果反而害了扶苏。也不对。就是真的传位给胡亥,那个扶苏也得收拾不收拾行吗? 赵高走后,二世皇帝发了会儿呆。后来他攥紧了右拳,轻轻举起重重地砸向案几。往下,朕知道该怎办。低贱的使他尊贵,困苦的使他富裕,疏远的让他亲近,正可谓远交近功! “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呀!”大力士苏醒后便大叫便拼力爬向那半开的石门。在这墓穴之中已经没有时间概念反正他昏迷了许久。蔫巴龟悉心地照料他,铁锤也曾从那棺椁之上下了来查看大力士的情况。蔫巴龟不太理解铁锤何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他知道两人的和解肯定是好事总比先前像两只猛虎相恃时好。那时气氛多紧张。大力士苏醒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要找那个曾经属于过他的女人一时叫蔫巴龟和铁锤都鼻子酸酸的蔫巴龟赶紧拉住了他铁锤从棺椁之上跳了下来走到大力士的身旁。“我的女人呀……”大力士泣不成声。 “你不能去你这样去要被他们打死的呀!”蔫巴龟说。 大力士的泪眼望到了蔫巴龟殷切的脸,还有,铁锤正伏向他的身躯,不可思议,这一张的脸上居然有了关切。大力士就更加心酸他的命运居然连他的敌人都给予了关切说明了什么?这时他的手就碰到了他的那柄剑。他拥有一把剑,那剑一直放在他栖身的角落,紧挨墙壁和地面的折角中加上他和那女人躯体的遮掩,很难被发现。他觉得他早晚要用上这柄剑,但他不能让铁锤注意到他有剑,两人敌对的那根弦可能要早一天绷断那么他大力士的平静就要早一天结束的情形鬼知道怎样!众人最早来到这里时挤坏的那些陶俑几乎都有佩剑有的被带走但是有一柄,遗落在地后来被大力士悄悄收起。在后来铁锤和他的敌对中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剑对他的重要越是重要的东西越不能轻易暴露。如果我战胜了铁锤我会做这里的国王吗?不,是皇帝。去做,我就要随时准备迎接别人的挑战,我的神经每时每刻都要绷紧着而且我要有随时可能被人撕碎的准备。这是一群狂徒,我有驾驭他们的本事吗?还是让铁锤在上边顶着吧,只要他在那儿人们瞄着的就是他而不是我。没有想到,他们最先动的是我!而且,抢走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一定要抢回我的女人!”大力士举剑喊道。 铁锤庄重地点了点头,允诺:“我一定帮你抢回你的女人!” 大力士的目光直直地盯向铁锤,铁锤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再一次很有分量感地说:“我说话算数!” 大力士拼命地嚼咽着谷物让自己康复。有一天他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拄着宝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后,他脱离石壁,他望向棺椁之上端坐的铁锤,铁锤也正望向他,他举起宝剑喊道:“我要报仇!” 铁锤没有动,目光直直地望向大力士。大力士知道那目光的含意,他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他也拿目光直直地望向铁锤,铁锤同样也知道这目光的含意。铁锤跳下了棺椁,他矗立在大力士的面前,他把他手中的剑有力地擎到大力士的面前,他说我们除掉那个混蛋! 大力士感激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走向那半开的石门。 蔫巴龟从女人们的石室中溜出撵了几步,问:“要我去吗?” 铁锤和大力士都回首望了他一眼都没做任何言语,都一伏身从半开的石门下钻了过去。 蔫巴龟愣了会儿,便跟了过去。 其实大力士并没有康复好,头有些晕,但是仇恨给予他力量,同时还有铁锤的原因他决不想让铁锤看到他的软弱他要让铁锤看到他沉甸甸的分量,否则铁锤凭啥帮他凭啥? 一些人幽灵一样在暗河中逮着鱼。水银仍就写意着江河,宝珠写意着星空但,这是一个残破的星空,因为有的地方镶嵌的宝珠已被摘走在这墓穴之中摘这宝珠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宝珠的光辉映进水银的漾动之中。这里除了暗河中的人别处再没有人栖身。这里没有长明灯,这里有水银的蒸发,这是一种有毒的气体。 大力士伏下身挨个辨认暗河中的人。 暗河中的人看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大力士和铁锤都傻愣了。大力士没死这他们已经知道,但铁锤居然和大力士站到了一起这就是这些普通的脑袋瓜儿一时捉摸不明白的事。暗河中没有要找的人。但是,他们看到了老袁。老袁傻傻地望着他们,铁锤的目光在说你不是说出来给朕抓鱼? “这鱼……真不好抓。”老袁嘟囔了一句。 铁锤的目光就掠过老袁的脸,随大力士向前而去。 又是一道半开的石门,也是用一个鼎将石门顶起一半。半开的门下,透进那一边儿的光亮。由于经过的是一段儿昏暗,而在这一段儿的昏暗中费力地瞪视,所以伏身过去,顿觉眼前一片白。一堆一堆的人仿佛融化在了白色之中。铁锤和大力士就望着这一片白色站定。 蔫巴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人群出现骚动。 有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并且,又伏身从另一个坐着的人身边拿起了什么。 铁锤和大力士的目光就向着那个人聚焦。渐渐,清晰了那人的模样,大力士毫不退缩地就奔了去。 蔫巴龟发现了小淫嘴,小淫嘴仿佛嘟囔了句什么。 铁锤发现了哑巴儒者他很平静地望着到来的铁锤和大力士。他摇了摇头虽然令人难以察觉但铁锤察觉了。这个老混蛋说不清楚他跟我是一伙儿的还是不是。 大力士可谁也没注意到,他注意到的只是那个大眼珠子其实这个对候他自己的眼珠子才瞪得吓人呢,仿佛都要冒出火来。 大眼珠子握着一柄长剑摆出了决斗的架势,大力士走到了他的面前,也拿出了同样的架势,铁锤也把宝剑挥在了面前与大力士同仇敌忾地面对大眼珠子,大眼珠子心慌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给我打死这两个混蛋!” 眼前的人更远地退去,没有人响应。 大眼珠子更加恐慌就又高喊:“还不造反杀了他俩我们就可以吃到谷物还有那些女人你们不想换个干吗?你们不想吗?” 蔫巴龟忽然鼓足了勇气喊道:“造反没有什么好果子呀!” 人们抱着几分惊恐几分觉着挺好玩的心情看着大眼珠子恐惧。这个人显然也有着铁锤和大力士的体魄,但绝没有二人的胆量,而且,智商就更甭提了。 没有人响应我没有人响应我光是这念头就几乎击垮了大眼珠子的精神防线。 大力士想起被他轮起来挡箭的马屁精。和我做对,没有好下场!他挥剑向大眼珠子的面门砍去大眼珠子举剑来挡两剑相碰火花迸射当啷,大眼珠子手腕一酸,剑落到了地,同时腿一软,一条腿跪了下来,他抬头傻傻地望着大力士,他只望着大力士,因为铁锤看他不堪一击持剑在一旁站立。大力士连想都没想啊地大叫着挥剑砍掉了大眼珠子的人头,那人头骨碌碌滚了挺远,最后滚了好多尘土停住了,两只大眼珠子仍然傻傻地瞪视着。 蔫巴龟走了过去,拿脚碰了一下那头,嘟囔了一句:“要是不造反哪有这事呢!” “不错,谁敢造反,这就是他的下场!”大力士指着大眼珠子的尸体喊道。“从现在开始,谁再逮到了鱼,必须割下一半献给我们!”大力士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回荡。 “我是你们的皇帝,你们应该记住这一点!”铁锤当时就觉得腰杆更加硬实,很有勇气地说道。 大力士望了望他,但目光中绝没有较量,倒像是跟铁锤表示我忘记强调你是皇帝了。 人群静悄悄的,该向人群表述的已经表述完铁锤想往回走大力士下意识地想跟着回去,但他捶胸顿足叫道我的女人哪里去了?由于神经绷紧大力士和铁锤几乎都忘记了他们出来的另外一个目的! 大力士炯炯的目光搜索着石室只有乱糟糟的人没有那个女人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你们把我的女人交出来!”大力士狂嗥。 没有人敢应声。 寂静中,哑巴儒者站起来,走到大力士的面前。“那女人已经不在了,她死了。他们把她的尸首扔进了河中。”哑巴儒者告诉大力士。 “我的女人……”大力士哀嚎着并狰狞地举着长剑环视着人群。“你们还我女人!”他大叫,他向人群逼去。除了这个哑巴儒者,他仇视这里的每一个人!一个女人落进这么多的男人手中还能有什么结局!他恨不得把这些男人统统斩尽! 手中有剑的人就操起了,但是,他们惊恐地退缩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愿意避免和大力士的决斗,因为谁也没有把握别人会不会站起来拼死相斗。 往下情形肯定是,因为大力士疯狂地要和这一个群体为敌那么这一个群体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共同对敌。但是只有在流血的情况下才能引发这一切只有流血才能使个体侥幸过关的念头破灭。哑巴儒者出现在铁锤的面前他压低了声音说赶紧把大力士弄走。 铁锤就走向大力士,他一把攥住了大力士持剑的手腕,他把自己的剑撇给了蔫巴龟拿下了大力士手中的剑,蔫巴龟把铁锤扔给他拿的御剑抱得紧紧。大力士惊愕地望向铁锤,铁锤牙缝中挤出:“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我要和他们拼了!他们糟蹋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大力士号啕大哭。但是他复仇的防线已经崩溃他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铁锤忽然也挺替他难过的,大力士这个巨人此时此刻淋漓尽致地表现着他软弱的一面。所以他对大力士的恨意已经全无而且他倒多出了几分怜意。铁锤对紧随他身边的蔫巴龟说:“我们把他带回去。”两人就一边一个架起了大力士往回拖。 大力士哀嚎不已。 望着他们的背影哑巴儒者苦笑了。 小淫嘴溜到了哑巴儒者的身旁,说出了一句:“他又拣了一条命。” 哑巴儒者知道他指的是大力士。 “但是他能叫皇上帮助他你能吗?”说这话时哑巴儒者现出的笑意却有了诡秘的色彩。 铁锤和蔫巴龟把大力士丢到大力士一直栖身的那个角落。大力士几乎是打着滚儿失声痛哭痛哭人们永远夺走了那个给予他温馨的女人。 蔫巴龟把手中的剑还给了铁锤。 “看好他。”铁锤对蔫巴龟说。 蔫巴龟庄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他对于大力士来说什么都不是,但铁锤让他看他就得看。 铁锤回到了那高高的棺椁之上。他忽然高举双拳抻长声音大叫:“啊——”他奋力地把声音拖长拖长拖长。终止了之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啊之后又是。声音中抒发的实在太多太多。因为要抒发的实在太多太多所以就用了这一声啊。因为那太多太多是属于皇帝的太多太多没有人可以沟通,所以只能就用了这一声啊,正如始皇帝在宫中发出的长嗥。吕不韦给他带来的尴尬给他带来的耻辱还有那鲸吞天下的野心等等等等,哪里是可与人轻谈的呢?后来那还没真正在高处的人都弄出了一句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然而一到了高处就宁愿寒也在那高处呆着而且要誓死捍卫! 铁锤的长嗥终止了墓穴中的一片寂静。大力士停止了嚎哭和蔫巴龟一同怔怔地望着铁锤。铁锤颓然地垂下了头。 大力士扶着石壁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铁锤的面前,沙哑地说:“往后,我拿你当皇帝。” 铁锤就抬起了头,说:“你不能把他们全杀了。” 大力士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一种承诺,是的,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还做个鸟皇帝!也杀不了,如果我被杀了你这个皇帝就要直接面临挑战了! “这是你的剑。” 大力士郑重接过铁锤递过来的剑。“我不会叫皇帝失望!”他说,皇上那两个字咬得挺重。 铁锤微微点了点头。 大力士就一个人钻过了那半开的石门,随即,传来他的声音:“你们听着,谁若是抓了鱼不向皇上进献半条,我绝饶不了他!” 从这时起,才有了纳贡。 大力士常去巡视,凌厉的目光挨个角落搜巡。没有人敢迎接他的目光。 铁锤又有鱼吃了,那些女人又有鱼吃了,蔫巴龟又有鱼刺嚼咽了。给蔫巴龟的鱼他舍不得吃总要给了女人们而后他拣她们的鱼刺吃。自然,大力士也有鱼吃。纳贡的鱼或者已经烤好或者没烤好由蔫巴龟在长明灯上重新烤。那股子香味儿不再散去。 铁锤对大力士很满意。 有一次安睡的大力士越睡越温暖终于醒来发现一个女人拥着他。他慌忙推开女人坐起来望向铁锤。棺椁之上的铁锤似乎望向他又似乎没有。 铁锤很少倒着酣然入睡。先前只有惊天动地地干了一个女人之后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也许他已经习惯于用坐姿安睡。而且眼睛半睁半闭。后来由于对大力士的默契很满意,铁锤有了几次酣然入睡。这一次他看大力士睡得很酣,他才没有倒下去睡,但大力士不断地把睡意传染给他。于是他就又那么睡着了。但是,宝剑横放在腿上,手抓着剑。 蔫巴龟幽灵一样地出现在大力士的面前。“这女人……是皇帝赏给你的。”蔫巴龟说。 大力士望向女人,女人幸福地依偎到他的怀里。大力士想起他先前的那个女人,他推开怀中的女人,他腾地站了起来。 蔫巴龟有些惊愕:“咋,你嫌她不好?” 大力士摇了摇头。他注意到这回铁锤的目光是真的望向他了。他和铁锤对视了会儿,他伏身抓起他的宝剑,走向那半开的石门。他过到那边儿之后就有他的声音传来:“谁若抓到了鱼不向皇上进贡我绝不轻饶!”凶狠声响若洪钟。 大力士咆哮着过了另一道半开的石门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往老袁的跟前靠了靠。大力士的目光则像锤子一样落在他手中的多半条鱼上,他就举起了鱼。“为什么不向皇帝进贡?”大力士吼道剑尖几乎触到了年轻人的鼻尖。 “不是……每条鱼只进贡一半?”年轻人瞪视着剑尖说? 大力士想了会儿,拿走了鱼,收回了剑。 这时有个人死攥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走进了这边儿。“老兄,快剁下这鱼的一半儿献给皇帝。”离老远他就向着大力士喊。 大力士剁下了那鱼的一半儿,刺在剑尖上。 被大力士威胁的年轻人吮了吮嘴唇。“那暗河通到哪儿呢?”他问老袁。 “不应该太远,因为,这骊山墓不远处有河。反正得通到河里去。” “你知道的也不太多。” “人家也不让你知道得太多。” 一阵沉默之后年轻人说:“在我们那儿,顶数我的水性好。扎猛子谁也扎不过我。有一个塘,别人只能扎到塘中央,我能从这边儿下去,踩着塘底的淤泥跑,从那边儿钻出。”平静的叙述,不像是有意的吹牛。 老袁有点儿猜破年轻人的心思。“外边儿重兵把守呀。何况,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老袁说。 年轻人不再说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年轻人在老袁身边悄然消失。从此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年轻人。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事。 那位青年人在一条大河中浮出的时候他已经淹得半死。正是个大白天而且岸畔还真有森严的士兵,但那些士兵还真没谁注意到河中央漂浮的躯体。他就随着浩浩荡荡的河水漂浮了下去。当他苏醒的时候身边有许多鸭子和鹅。很浓的这些家畜的粪便的气味。他的下身还在河水中。 这是什么地方呢?这儿离骊山远吗?不会太远,太远我也不会活下来。可怕的记忆。在那暗河中他只知道拼命地随水流往前窜。拼命地窜。终于他憋不住了他呛了一口又呛了一口后来他就觉得黑暗吞噬了他。但那黑暗吐出他他轻飘飘地升向光明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使自己以一种仰面朝天的姿势浮在水面。他在家乡时不是常以这样一种姿势浮在水面吗?我还活着,我的命真大呀!他高兴地流下了泪水。爬出了水中的他,继续仰卧着,让有些偏西的太阳晾晒。不时地,他呕吐出一些水来。 就在他幸福地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摔落在他身旁的声音。他努力起身望去,看到一个奔逃而去的女人的背影。摔落在他身旁的是一只木盆和一些衣物。他就又仰躺下去他期待着。我从始皇帝的坟墓中来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啊!我说这话时他们的表情一定看着可乐,他们哪会相信这鬼话! 所以当一个汉子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摇着问:“喂,老兄你怎么一回事儿?” 他连眼睛都不睁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从始皇帝的墓中来。真的,我从那墓中来。” “什么?你说什么?” “我从始皇帝的墓中来。真的,我从那墓中来。那里边,还有许多人活着。就我一个,逃了出来。” “你……咋逃出来的?” “从暗河。里边有暗河和这条河相通。”接下来,是一阵子沉默。他的被抓着的胳膊被放了下来。他就睁开了眼睛他首先看到了一只衣袖子,接着看到的是仿佛铁锤的脸。敢情是一个独臂的汉子怪不得刚才抓他胳膊的那手那么有力。还有一个妇人,看那装束分明就是刚才逃走的那一个。 那汉子阅读了会儿女人的脸,就自己下了决心一只胳膊拎起年轻人攥得年轻人的胳膊死疼转瞬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不应该让人们知道他的故事他的离奇的故事。他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深化自己的悔,就被抛起随即,扑通,他落进了河中他呛了几口融着阳光的黄水两手拼命划动着,渐渐转为轻轻的划动,转为静止,这当中他始终是面部朝下。他的生命融进了河水中。 “如果真的传了开去,他活不了我们也活不了!”岸上的那汉子对惊异着的女人说。 “你杀了一个人。”女人呆呆地说。 汉子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几户人家一片宁静。走动的只是鸡、鸭、鹅,还有一只毛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那汉子说。 尸体漂远,漂得更远。那年轻人再也没有机会讲他的故事了。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也许,他会选择那座帝王的坟墓。死了,也是一种福分。 众多的兄弟,转瞬全已不在。二世皇帝觉得四围静了许多。其实那众多的兄弟即使在的时候也没有谁聒噪了二世皇帝的生活,他们被皇家禁军监禁在他们的府邸他们已经没有了自由。但是,二世皇帝不能忘记他们的存在。他如同听见着他们对他的诅咒如同看见着他们的愤怒。但是,他们全不在了,二世皇帝觉得四围静了许多。背地里议论朕的是是非非准跑不了,朕的这些皇兄皇弟鬼知道会有哪个大臣狗急跳墙和他们中的哪一个勾结起来,打起皇位的主意。就是现在也会有人躲在角落里恨朕恨就恨去吧你能把朕怎样?朕觉得四围很静。朕已经懒得去看那一张张哭丧的脸。哪一方面的事务都有专管的大臣处理,何必要叫朕表一下态,再去决断呢?如果啥都叫朕来处理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始皇帝每天要阅读许多奏折常阅读到深夜。那是因为天下动荡要仰仗他的雄才大略。后来,他也不是这样了。一片升平的世界。他得过得像个一片升平世界的皇帝。朕呢,不是也应该如此?二世皇帝就泡在女人的堆里。 赵高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关于御女术的书给二世。“爱卿真是对朕体贴入微呀!爱卿使朕过得像个皇帝样儿!朝中的事务,爱卿就代朕处理吧。”二世一边乐不可支地看着竹简一边说。 赵高心花怒放但努力让喜色在脸上少渗出些。 他就不让二世皇帝闲着,给她找女人,给他找杂耍的艺人。什么一人抛起了多把飞刀随抛随接。什么蹬坛子,一个大大的坛子在一个仰面朝天人的脚下蹬得咕碌碌转等等。 没给二世皇帝整出多大的兴致。赵高索性找来了一个被称为黄公的人一个可以徒手和猛虎搏斗的人这节目使他闻名天下。赵高派人把他找了来,这时他已是一把的年纪他跟赵高说他已经几年没有表演这节目了恐怕难以胜任了。赵高说给皇上表演这节目那可是天大的荣誉,何况还有丰厚的酬劳呢。黄老头子心知难以推脱便应允下来。于是一个严严实实的栅栏内,放进了一只猛虎,随后,进去了黄老爷子。于是,高高的看台上二世皇帝目睹一场老人与虎的惊心动魄决斗。这一场搏斗,足足进行了半天多。老人被虎抓得遍体鳞伤。终于,最后死的是虎。虎已经被打死二世发了一会儿呆。 “皇帝,皇帝!”赵高以为把皇帝吓坏了连忙轻唤。 二世皇帝缓过神来说了声重赏。 赵高就一颗心放了下来,但随即糊涂了这重赏要赏的是那个黄老爷子还是我赵高?这话还不大好问既然不能问我赵高还差这个吗于是他唤道:“黄老爷子,还不赶快过来谢主龙恩。” 黄老爷子只知道皇帝看了他的节目就已经是大大的恩赐了,就来了向二世皇帝行了叩拜之礼。 二世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赵高就重赏了黄老爷子打发他走了。 赵高就继续琢磨着,让二世皇帝别闲着。二世皇帝不闲着,就没空儿管赵高想管的事。 李斯几次想见二世皇帝,二世都以他很忙为由拒绝,拒绝了几次之后李斯便不再做见他的努力。 本来过得很好二世皇帝不想让这老家伙搅动了心境。 李斯就见了赵高。赵高挺意外,这个李斯居然屈尊来拜访他。长期以来他赵高虽然在不断上升,但他知道李斯一直瞧不起他只不过碍于皇帝的面子不公开为难于他就是了。因为我赵高生就地位卑贱吗?你李斯不也是微贱出身吗?你李斯学问做得好我赵高也不错否则怎么能给胡亥做老师呢?妒忌。你曾经害死了韩非,如果你有机会也会除掉我!只不过,你一直没逮着机会,因为你遇上的是我赵高!你的那两下子在我赵高面前可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李大人屈尊来见高,高真有些受宠若惊呀。”赵高阴阳怪气地说。 “哪里的话。你我同为拥立二世皇帝之人哪有此说呀!”李斯谦卑地说。他心说我李斯现在哪比得上你赵高威势呀。那么多的大臣,和皇帝见上一面都很困难,就更别说谈上一两句贴心话儿了。皇帝现在简直就成了赵高一人的皇帝了! “那么李大人此次来对高有什么见教呢?” “见教倒是谈不上。赵大人精于权谋哪里是我李斯可以并论的呀。”李斯晃着脑袋苦笑着说,说完他也觉得这话说得挺别扭赵高听着当然要更别扭。 赵高皱眉说道:“高只知道勤勤恳恳为皇帝做事不知道什么叫权谋。至于狱法嘛,倒是钻研了一些。不过那也是为皇帝惩治篡逆之徒时才用得上。” 李斯挺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老臣和赵大人共同拥立皇帝,现在,只能说你我二人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啊!始皇帝创下的这宏伟的基业如果一旦葬送,你我便是千古罪人呀!” 该死!老提共同拥立皇帝这事儿这事儿是可以总提的吗?你想靠这事儿挟持皇帝?挟持我吗?皇上是可以挟持的吗?我赵高是可以挟持的吗?“皇上也非我赵高一人的皇上,李大人有什么见教完全可以去和皇帝商议。”赵高不动声色地说。 “其实老臣这次见赵大人并没有什么具体事情,只是想和赵大人表明下心迹而已,期望能有个默契,共同辅佐好皇帝。否则,老臣归天之日有何面目见始皇帝啊!”李斯几乎流下泪来。 “李斯这个人最近总跟老臣提起共同拥立皇帝的事情。”赵高跟二世皇帝说。 二世皇帝当时的感觉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赵高从来不提矫诏的事儿,仿拂没有那件事儿一般。李斯,你这个老混蛋,你想要挟朕?那你可是打错了主意!皇帝不是随便可以要挟的!“你怎么看这件事儿呢?”二世皇帝因为抑制着内心的冲动问话的腔调怪怪的。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赵高毫不犹豫地回答。 二世皇帝挺生气。废话,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二世皇帝在那儿生气,赵高试探地说:“这种事得叫它结束。” “废话!”二世皇帝拍了案几脱口而出。 赵高一惊,随即喜悦涌上心头。“李斯党羽甚多呀。”他故意弄出意味深长的口吻。 “你做事不是挺利落的吗?” “老臣做事利落,完全仰仗于皇帝的英明决断。否则,老臣能做些什么呢?” “那倒也是。你可说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也是……朕的手!”这后面的几个字,二世皇帝咬牙切齿地说出。 “那,老臣就放胆去做?” “朕给你做主!” 卫尉子凡召见护军宗猛,看着来到面前的宗猛子凡的目光中有着哀怜但是他咬着牙说将宗猛拿下!宗猛当即就被按在地上。 “卫尉何故如此?莫非丞相所累?”宗猛大叫。 子凡不看宗猛,只是摆手那意思是送这个人上路吧! 剑起,宗猛人头滚落。 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等就被下了狱。 “我要见皇帝!”李斯咆哮。 就有人前来威胁:“老家伙,当心夷你九族!” 李斯就软了下来,说:“那么,让我见一见赵大人。” 答复是:“赵大人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你就见到了!” 痛哭流涕的李斯不断大笑他笑什么呢? 得到冯去疾、冯劫在狱中自杀的消息,赵高喜得在屋内直转圈儿。还剩下一个李斯了,任我宰割的羔羊!而且这李斯还是万人恨呢,除掉他可是提无数人解恨呢!就是百姓们都拥护着呢! 先前的楚地,蓟县大泽乡,风雨中陈胜面对着九百多名与他一同前往渔阳充军的贫民,他的声音盖过了风雨盖过了那雷声或者说,他的声音就是响雷响在大秦的天空:“兄弟们,我们已经无法按期抵达渔阳!如果我们继续前往渔阳,抵达那里,按照大秦的律令我们是死罪难免!既然是难逃一死,不如我们就反了吧或可成王成霸!王侯将相难道非得是祖传的吗!” 他的身边,立着吴广。他们的脚下,躺造带队的县尉尸体,地上的雨水中有他们的鲜血。 “我们就先占领蓟城!”陈胜振臂。 “占领蓟城!”群情激昂。 攻城掠县。反军的力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得知这十万火急的军情,赵高开始也是一惊。但随即他镇定下来。地方官员自然会拼死剿灭。不为朝廷为自己,也会拼死剿灭。他以二世皇帝的名义诏令各地镇压暴乱镇压反军。现在他处理事可简单了,拟订了诏令自己加盖上玺印就可以诏令四方。 但是,随即的消息:陈胜、吴广所向披靡,刘邦在沛县起义,项梁又起义会稽郡。匪势在迅速漫延。 赵高有些害怕了。二世皇帝要是知道这些消息会不会怪罪于我会不会宽恕李斯甚至起用他?到那时我的颈上人头还能呆在那儿吗?这个时候杀掉李斯?他的那个做郡守的儿子正和乱匪作战,杀其父,有可能使他背叛朝廷。还是暂且不动为好。但是得看管好。让他的儿子都心存希望。 当李由战死的消息传来时,赵高竟然轻松地微笑了。他去见二世皇帝。他跟二世皇帝说:“最近各地乱匪不止,老臣颇怀疑是李斯的党羽纵匪作乱,给皇帝施加压力。因此,早除李斯,可扬威天下。” 李斯究竟是与众不同啊。杀不杀他朕也是很犹豫,所以从没催促赵高。赵高也是怯手,否则,依赵高这人的秉性还不早料理了?朕犹豫是犹豫但可从没阻止呀?况且有些事情不能让皇帝说得很明确才去办。“匪情有多严重?”二世皇帝冒出了这么一句。 赵高一惊。他不和我研究李斯他和我研究匪情。“其实匪情不足为虑为虑的是怕有人和他们勾结或者利用他们来巩固个人的地位。”赵高说他边说边观察二世皇帝原来二世皇帝并不是真的关心匪情。 “你是说要尽快除掉李斯?”二世皇帝直截了当地问。 赵高假装想了会儿,答:“是。” “什么刑?” “车裂!” 其实车裂李斯时他啥动静没有。但是全咸阳的人都听到了一种哀嚎。 “这回你遂心了?”赵高来见二世皇帝,二世皇帝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二世皇帝一定也听见了那哀嚎否则他不能整出这么一句。“皇上想干什么再不会有人阻碍了。”赵高说。很静,声音在很静的空间中总是很别扭的。 很静,二世皇帝也感到挺别扭。已经再没有群臣聒噪他了。还有,那个秘密,就剩下了这一张嘴了。这一张嘴不说恐怕就只能是千古绝密。二世皇帝没有什么话,赵高也没有什么话。二世皇帝不耐烦这种尴尬摆了摆手说:“从今儿个起,你就是大秦的丞相了,你去忙吧。” 赵高并没有喜悦,他知道丞相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不会是别人的。而且他也知道丞相的那个位置其实沉甸甸的。但是,他可没有找到肩负神圣使命的感觉。“还有一件事皇帝得知道。”他说。 二世皇帝的眼神在询问。 “王贲将军的昏厥病又犯了。王贲将军说其实他早就有辞归故乡的想法,只不过担心皇帝多心就一直硬撑着。” 二世皇帝有点儿孤单了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人家病着,还能怎么着?你看着办吧。”他干涩地说。 “那老臣就去传达皇帝对王家的关怀。哦,老臣还有个想法,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二世皇帝的眼神在询问。 “臣的主要精力将是帮助皇帝处理国事,这郎中令的职责又是十分重要的,不能出什么闪失,老臣怕顾不过来,想举荐一个稳妥、可信之人。” 二世皇帝的眼神在询问。 “臣想举荐臣的兄弟赵成。臣本来是避讳的,但是,现在皇帝是这么地缺少可信之人,也就只好举贤不避亲了。” 赵高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他的兄弟来了,当然也就一条船了,省得不放心啊。二世皇帝挤出些温厚的笑,说:“你觉得他合适,就让他来吧。” 赵高匍匐在地,说:“老臣谢皇帝信任!老臣一定披肝沥胆为皇帝分忧!” “你去吧。”二世皇帝说。 赵高走了,二世皇帝就把自己搁在静寂中。 回去的赵高,也发了好一会儿呆。难道二世皇帝有了悔意?或者他如同我一样,有一种没有了对手的怅惘。是的,在这朝中能够和我赵高抗衡的人已经没有。能够不时地想和我赵高一样去左右一下皇帝的人已经没有。但是匪情…… 咸阳令阎乐亲自带领人马出动,来到一处民宅前,阎乐下令:“三十步之内的人家都给我围住!” 手下禀报:“有一户人家在两可之间。” 阎乐凶狠的目光瞪向手下,说:“你想怎么办?你难道不懂得大秦律法的精髓吗?” “那就围住吧。”手下就去下令。 马上的阎乐就下令:“给我杀!一个不留!让人们知道这就是谁家出了参与反军的人的好处!” 咸阳震动。 大力士持剑出去巡察,看有没有捉了鱼不纳贡的。一个家伙把一条鱼往身后藏,他大步奔到那家伙面前,那家伙哆哆嗦嗦地把鱼拿了出来。“其实还有……有人捉了鱼不纳贡。”那人说。 大力士扫视一圈儿,周围许多目光注视着他。威,不能丧。“老子发现谁不纳贡,这就是他的结局!”大力士吼道同时剑刺入了持鱼人的胸膛。 “你好狠……”那人咕哝了这一句身子一挺,死了。大力士又扫视了一下周围,全是震恐的目光。他拿起鱼,昂然地回去了。 得到的鱼总是交给蔫巴龟,蔫巴鱼就精心烤好,分给铁锤、大力士和女人们,他自己吃的总是鱼头和骨头。他觉得这已经够叫他幸福的了。 大力士忽然发现铁锤消失了。他询问的目光望向立在女人们的石室门外的蔫巴龟。蔫巴龟就向他走了过来,之后回头望了望女人们的石室,之后向大力士笑了笑。拥着铁锤赏赐的女人的大力士明白了,就也笑了。他心情挺好。铁锤完全相信他了。和铁锤的敌对已经彻底消失,有的只是一种默契。这就对了,其实我大力士根本就没有当皇上的想法,但我绝不想被人欺压。你瞧得起我,我也会对得起你。士为知己者死嘛何况,还不需要我死。不但不需要还能获得比别人获得的多许多。不这样我又得到什么呢? 其实已经没有人再趴在那半开的石门下边窥视铁锤和女人的造爱,大力士和女人的造爱。 大力士觉出了孤单。和铁锤敌对的时候,他没空儿孤单,他得聚精会神地敌对。现在他挺孤单。有时和蔫巴龟唠上几句。也就几句。蔫巴龟无话,不是说是就是点头。这叫大力士不耐烦,恼火。他就出去。他见到了老袁。 “这墓……就没有秘密了吗?”他问。 老袁没看他,说:“有。” “什么?” “呆着女人的那个石室对面还有个石室。” 大力士就跑了过去。果然,在那面石壁也推开了一道门。里边遍地女尸。他立在门口,呆呆地凝望了好一阵子。 就在这个时候,大力士看到蔫巴龟死死盯着长明灯。大力士就也跟着盯去,盯了好一阵子他明白了。“火苗儿小了。”他自己跟自己说。 “越来越小了。”蔫巴龟说。 墓外抬的抬,担的担,推车的推车,无数的刑徒和工匠正在章邯的注视下运土完成着骊山墓的最后造型。四方的匪情,已经不能让他再四平八稳地进行始皇帝陵墓的修建。放置兵马俑的坑道,甚至就采用了木制结构。这一个浩大的工程在草草收场。少府章邯确切地知道,他的肩将搁置承担大秦危亡的重任。 不久,反军逼近咸阳。二世皇帝临廷与众臣商议围剿反军,少府章邯站出。率骊山刑徒和工匠七十余万攻打反军,八卦阵以多击少一胜再胜,反军周章一败再败绝境自刎。章邯的队伍中有一个普通士卒奋勇当先,他就是那个塑造将军俑的年轻陶匠。 王离率北方大军南归,与章邯共同抗敌。 二世皇帝终于开始猜忌赵高。天下将倾的险恶形势已经不能不让他重新认识这个丞相令他做的一切。赵高担心班师回朝的章邯必得二世欢心,而二世皇帝投过来的疑忌的目光更令他心寒。正在这时传来章邯败绩的消息,赵高积极传递二世皇帝督责的诏令致使章邯反叛,王离反叛。 赵高决定先下手为强,赵成、阎乐率兵闯进二世皇帝寝宫,试图阻止的侍卫都被杀死。成排的弓箭手搭箭在弓,包围着二世皇帝的那张大床,大娇、小娇惊恐地偎依着惊恐的二世皇帝,六指虽然惊恐但是仍然侍立在皇帝的面前。 “侍卫!侍卫!”二世皇帝大叫可是,寝宫静悄悄。 阎乐冷笑,说:“给他点颜色看看!” 排箭齐发,排箭从惟帐上方穿过。 二世皇帝魂不附体。他看着身中数箭尚且苟延残喘着的六指说:“你怎么能够一点儿也不警觉呢?你怎么就没有提醒朕呢?” 六指微弱地说:“我要是早说,都活不到今天!” 二世皇帝就望向了阎乐,想着当初一同的招魂,说:“朕要见一下丞相。” 阎乐斩钉截铁:“不行。” “朕想得一郡而王之。”胡亥说。 阎乐微笑着摇头。 “那么,做万户侯可以吗?”胡亥说。 阎乐摇头,还是摇头。 “那么,就让我带着这两个女人去做平民如何?”胡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阎乐微笑着摇头,还是摇头! 二世皇帝推开那两个女人站了起来,去取了他的剑,亲手刺死了那两个女人,而后面对着阎乐、赵成。这个世界很宁静地看着他。无奈中他挥剑自刎。那一刻,他看到了扶苏的眼睛。 赵高拥立子婴继位。他也很想自己称帝,但是思量来思量去,分量不够,难以服众。就想到了子婴。因为扶苏天下人更愿意接受这一个人。但是子婴设计诛杀赵高,而后投降反军。 秦宫室和骊山墓的地表建筑被项羽焚毁。据载,火三月不息。 始皇墓内,长明灯全部熄灭。黑暗吞噬了一切。 初稿完于1997年。 改于20006年、2007年。 你的嘲笑怎么像胡亥? ——后记 历史被通俗,被庸俗,被强奸。你忽然很难看到历史的残酷!甚至如同发生在昨日的血泪、血腥,都被莺歌燕舞冲淡!甚至都会涂抹去历史的遗痕,点数着现实的钞票! 少年时我有着一身的好水性,现在我泅渡于历史的长河。我是自由的。但是我知道现实着的人群漠然着我的存在。我也想过去和他们一同通俗,甚至一同庸俗,随他们一同满脸阳光灿烂。但是我更迷恋于离开他们泅渡于历史的长河,在晦暗的星空下溯流而上,于是我听到了嬴政大帝在深夜中发出的如同豺狼一般的长嗥,于是我给你们带回了嬴政的故事(《嬴政大帝》2004年4月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我在大汉朝廷看到了一介书生的身影,我体悟到了他的落寞情怀,带给了你《司马相如》的故事;佛寺林立,北魏刀光剑影群雄逐鹿,其实《我们原本是兄弟》;五代十国南汉朝廷,满朝阉人真真正正一个——《太监王国》(此书由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再次回游,我要看一看辉煌的大秦怎么就昙花一现,结果,那始皇帝的陵墓是墓,那皇宫是墓,整个大秦,都是了坟墓!阴气弥漫,移动的人你分不清是人是鬼。天地间,究竟要把什么埋葬要把什么诅咒?现在我给你们讲大秦是怎么去的。 切!干吗那么严肃! 你的嘲笑怎么像胡亥? 但是,我得跟他们兵法,跟他们暗渡陈仓我必须伪装成导游引人入胜,让人家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这也许就是一个小说家该做的能做的。 我满脸堆笑招呼着:来,我给你们讲古。 切!你把我们当白痴啊! 你的嘲笑怎么还像胡亥? 我不知道我的故事能讲给谁。而且,我还得想一想我的很现实着的吃饭问题。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